83. 惡鬼(1) 雨夜初見(1 / 2)

江市的這場雨纏綿了半個月還不見晴, 午後醒來,拉開窗簾,青澄山上下都被籠罩在了一團霧色當中。連家堡坐落於半山腰, 山色空蒙,整日待在裡麵, 情緒上也好像變得潮濕起來。

連生在陽台上寂然看了很長時間, 規兩走進房間看到的就是一幕病美人的模樣,一邊咕咕噥噥, 一邊找來一條厚厚的毯子給他披上。規兩是連生從小到大都很親近的朋友, 對他的房間比對方自己都還要了解。

“你身體不好怎麼還在陽台吹風, 要是感冒了怎麼辦?本來到這裡就是養病的。”

規兩說著,拖過來一把椅子坐到對方麵前, 剛好擋住了吹風的地方。

連生那張雪白的臉因他的到來露出了一抹微笑, 很容易令人想到被冰凍在雪中的血色玫瑰。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病是……”連生說到這裡, 隱去了後麵的話,似乎有些忌諱,規兩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但還是沒有從吹風處挪開, “嚴謹來說,我的身體比你還要更加強健。”

“等你這張臉有了血色再來跟我說這種話吧。”

青澄山上真的很冷, 尤其下過雨後,從窗戶裡灌進來的風永遠都透著一股陰悚的涼氣。夜間枝椏影影幢幢,山林的聲音響起來, 更叫人毛骨悚然。

規兩一米八的個子,看上去能抵兩個連生,每回到這裡來都會覺得心裡毛毛的。

“昨天打電話跟你說我過兩天就可以回去了, 怎麼又專門跑來一趟?”

“還不是在家裡待著無聊,老頭子就知道工作,除了傭人外也沒什麼人跟我說話。”

“其他人又不像你,知道我的身份就恨不得趴上來搭上關係,煩都煩死了。”

“又說孩子氣的話,你都二十歲了,該承擔起家裡的事務了。”

“承擔什麼啊,老頭子對我哪哪都不放心,上回好不容易負責了一個項目,結果快結束的時候我才發現那個項目經理是老頭子專門給我安排的人。表麵上做出對我放手的樣子,實際上還不是不相信我。”

“整天在我麵前誇顧家那小子,說他什麼什麼,我有時候都懷疑究竟誰才是他親生兒子,真那麼喜歡人家,乾脆去做他爹好了。”

“我要來找你,他還跟我發了通脾氣,讓我待在家裡。我就不,這兩天我就住在你這裡了,有本事他就派人把我抓回去!”

規兩家很有錢,有錢到隨便從口袋裡撒一把都能讓普通有錢的家庭捧著的程度。他母親去世得早,規兩的父親規尚濤那時還很年輕,有不少人看中了對方的身家,圈子裡還打過賭,看規兩他爸究竟什麼時候會再娶,也有不少人對規兩這個唯一的繼承人感到同情。

要是規尚濤再娶的話,對方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原本就聽說規兩的父母是商業聯姻,等將來再有一個孩子出生,想也知道規兩在家裡會有多尬尷。

出乎意料的是,規尚濤這麼多年來身邊都沒有再有過彆人。

到如今,規兩這繼承人的身份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因此他年紀雖然不大,可到哪裡大家都會給個麵子。

規兩跟規尚濤這對父子的關係好像天生就不對付,從青春期開始,規兩跟他爸小吵大吵就沒有斷過。每回一不開心,就跑到連生這裡躲幾天清閒日子。

連生比規兩大四歲,跟他的哥哥一樣,從小到大都很照顧對方。規兩跟他爸吵架心情不好,連生勸勸,回頭他也就覺得沒什麼,跟他爸重歸於好了。

規兩覺得,連生是他遇見過最善良心地最好的人了,他不明白為什麼他爸就是不喜歡對方。

他甚至都告訴規尚濤,要不是連生的話,說不定他們父子早就決裂了。可規尚濤聽到這話,依舊不為所動。

因為連生,規兩也沒少跟規尚濤吵架。

隻有這件事是規兩沒有告訴過對方的,他怕連生知道了會難過。畢竟真心待人,結果人家還不領情,是個人都會不高興。

規尚濤有多不喜歡連生,就有多喜歡顧家那小孩。

顧家不是很有錢,但像規家這種家族,碰到他們都是要敬著的,原因在於他們家不是一般人,從有朝代記錄開始,顧家人就從事天師這項職業。不過遠古的時候,顧家的人分彆擔任的是祭司、國師這樣的職位。

顧家最輝煌的時候,言出法隨,行雲布雨,甚至能與天地溝通。隻是後來隨著時代的發展,顧家人的天賦也漸漸流失,到了顧爾蒙這一代,會的都是一些天師基本的能力,捉鬼驅魔,算卦看風水等。

天師這一行不僅僅是顧家,儘管他們已經沒有了從前的天賦,但在同行當中也還是屬於佼佼者。

十八年前顧氏雙胞胎兄弟的出生,更是給顧家注入了新鮮血液。

據說兄弟兩個出生的時候,顧氏出現了隻在遠古發生過一次的異象。其時雷鳴轟轟,天降祥瑞,彩虹直墜屋頂,恍然乎若有仙人而來,歌音渺渺。

異象足足持續了半個小時才結束。

顧爾蒙當下便起了一卦,卦中顯示他的這兩個孩子將來有一個能帶領整個顧氏重創輝煌。

他給哥哥取名顧玠,弟弟取名顧午,對兩個人極儘寵愛。

顧玠歲的時候,顧爾蒙驚訝地發現對方竟然生而有天眼,驚喜不已,認定對方就是卦象中顯示的那個人。

天師的天眼都是要後天經過刻苦修煉,才能開出來的。並且視修為高低,決定存在時間長短。

所謂開天眼,即能看見尋常人所不能看到之物。

從古至今,顧家也不過那位曾經當過國師的先祖是出生就有天眼的。後天修煉的天眼開的時間越長,越耗費體力。

有了天眼,等於天師之路就成功了一半。

顧爾蒙對顧玠的要求開始變得嚴厲起來,同樣的事情,顧玠一定要做得比其他人更好才可以。與此同時,外界的目光也時常會放在他身上,看看生而有天眼的人究竟多有天賦。

令他們失望的是,兩兄弟在隨後的表現中,顧玠一直都十分平庸,反而是顧午令人眼前一亮。

他們十歲跟長輩一起出去做任務,麵對厲鬼的攻擊,顧午尚且能奮力一搏,顧玠隻有站在那裡挨打的份。要不是長輩發現得及時,可能當場就喪命了。

十四歲的時候,顧玠仍舊是毫無能力,連基本的驅鬼都做不到。顧午卻已經可以獨當一麵,自己接任務了。

顧爾蒙每次看著兄弟兩個人,都扼腕歎息,為什麼顧玠的天眼不是顧午的。

一開始隻是背地裡感歎一句,後來就算是顧玠在麵前也不避諱。

顧玠也從大家期待的天才,逐漸變成了一個廢柴。

五歲之前,顧玠是顧家的重點培養對象。五歲之後,顧玠就被顧家隱隱放棄了。

對方在顧家相當於一個透明人,就連顧爾蒙和親生母親汪雨都不太喜歡對方。顧家其餘人對他也是經常冷嘲熱諷,要不是命好投胎到了家主那一支,哪有可能享受得到這麼好的資源?

顧家這種天師家族生來就跟其他家族有壁,規兩也隻是跟其他人在一塊的時候聽說過顧家的事。他對顧玠的印象大部分是來自他爸規尚濤,規兩覺得規尚濤完全是被人下降頭了,他是真的不明白,就連顧家人對顧玠都是漠視的態度,為什麼他爸那麼喜歡對方?

要說喜歡顧午他也認了,對方的確是年輕一代天師裡麵最有潛力的。可顧玠有什麼?除了從小到大學習一直不錯外,身上基本沒有可以被他們這種階層看得上眼的地方。這個學習不錯還是跟普通人作比較的,他從小接受的就是精英式教育,填鴨也能填得像那麼回事了,更何況是活生生的人,跟他相比,顧午更加優秀。

如果顧玠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學習上過得去,已經足夠平安幸福地度過一生了。

但他出生天師世家,他僅有的長處沒有任何作用,反而會讓大家嘲笑更多。學習還行,卻偏偏在天師一途無所長進,要不就是沒有努力,要不就是根本沒有天賦。

沒有天賦對一個天師來說,無疑是最殘酷的事情。

“伯父也是希望能激勵你,讓你早點成才。”連生無奈地看著規兩,眼中滿是包容。

“就算要激勵我,也應該是拿你來激勵我啊,你還沒畢業就已經自己創立了公司,再過幾年,身價肯定要比連家少爺更高,現在誰看到你不喊一聲連先生。”

“再不濟也該是其他人。”

“你跟那個顧玠又不熟悉,怎麼好像鬨得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阿姨端了一杯咖啡和一塊無糖蛋糕上來,連生將它們推到了規兩麵前。

“還是你這裡最好。”規兩用勺子挖了一口蛋糕放到嘴裡,嚼兩口咽下,又抿一口咖啡。

他有一個很奇怪的習慣,蛋糕必須要無糖的,但咖啡又必須要甜得膩死。

吃完兩口,整個人才像是活過來一樣,很沒形象地攤在椅子上,一邊講話,一邊端著剩下的蛋糕往嘴裡塞。

“我跟他能有什麼深仇大恨?就是不爽老頭子的態度,誰有功夫搭理那麼個人,切~”

規兩是被寵大的,他老子寵,身邊的人寵,造就了他現在這麼個脾氣,其實要說性格有多麼壞,也不至於。

他口兩口就將蛋糕吃完了,略微坐直了一點,表情變得有點神秘。

“顧家最近發生了一件大事,你知道嗎?”

“什麼?”連生一直在青澄山養病,就算沒來這邊,也不怎麼關注外界的事情。

他一向都不相信神鬼之說,準確來說,是因為他自己的身體有這方麵的毛病,對其態度是厭惡居多。

連生從來不會在外人麵前泄露出這種情緒,他永遠都是端莊得體的。

規兩臉上那種神秘更多了,他伸出了一根手指頭。

“現在顧家隻剩下顧午一個繼承人了。”

“你的意思是?”

“顧玠被顧家趕出去了。”

規兩的聲音裡帶著點幸災樂禍的味道,事情就是今天發生的。

顧氏有一項規定,每個族人成年的時候都會有一次測驗,目的是看他們究竟有沒有天賦,是否適合擔任天師。如果沒有的話,為了資源考慮,顧氏會徹底放棄他們。

以往就算對顧玠再失望,顧爾蒙跟汪雨還是對對方抱了一點微末希望的。

他們不求顧玠可以像顧午那樣,至少將來不至於給家族蒙羞。可事與願違,不說適不適合成為天師,顧玠在這方麵根本就像是一個普通人被生拉硬扯進來的。

他完全不能在天師這一行有任何發揮餘地。

如果說其他人是各種各樣的玉器,那麼顧玠在裡麵就是一塊茅坑裡的石頭。

顧爾蒙大為失望,又為了之前那個卦象,竟然做出了一個決定,他將顧玠的天眼給了顧午——當然,這種內幕消息外麵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規兩也隻是聽說測驗過後,顧家就跟顧玠斷絕了關係。

但這不妨礙他現在跟連生大說特說。

“顧家也真是心狠,好歹是養了十八年的,說扔就扔,連一點錢都沒有給對方。”

“顧玠沒有天資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就算驗出了這樣的結果,顧家也不可能會因為這個跟對方斷絕關係,這其中一定還有彆的原因。”

連生比規兩更敏銳,他溫和的氣質猶如青澄山霧蒙蒙的露氣。

“誰知道呢,反正不關我的事。”

剩餘的咖啡也一口氣灌進了肚子裡,規兩覺得有點撐,嚷著要讓連生給自己按按。

青年很快就不關注顧家的事情了,歎了一口氣,替規兩揉了揉肚子。

“一會兒雨停了跟我去外麵轉一圈。”

“不用了吧,外麵濕漉漉的,難受死了。”規兩討厭下雨天,要不是為了連生,他才不願意到青澄山來。

“那下次就不準這麼一口氣把東西全吃了。”

溫和的口吻略帶嚴厲,規兩就是吃連生這一套,當下就嘻嘻地笑開答應了。

可他還是說:“反正有你在的嘛。”

一副天真少爺的模樣。

“你啊。”連生隻是這樣縱容地說了一聲,沒有反駁規兩的話。

傍晚,青澄山的雨下得更大了,落在樹葉上,劈劈啪啪地響個沒完。

規兩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即使將頭全部塞在了被子裡,山林當中的聲音也還是往耳朵裡鑽。風怪異的呼嘯聲,尖銳又嘹亮,仿佛有一隻可怕的惡鬼,睜著眼睛注視著連家堡中的幾個人。

“吵死了!”

規兩生氣地從床上坐起來,啪地一聲把燈按亮了,然後穿著拖鞋跑到了連生的屋子裡。

“怎麼了?”

連生才洗過澡,雪白的臉色上看去要比白天更健康了一點,是熱水蒸出來的。

規兩也不看人,繞過連生就跑到了他的床上,然後自顧自地踢掉拖鞋躺了下來。

“我那邊吵死了,睡不著,咱倆今晚一起湊合著吧。”

連家堡裡麵隻有連生的房間是做過隔音的,其餘幾間房間後來說是要做,可每次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意外。不是青澄山一直都在下雨,山路滑坡,危險到工人的車不敢開進來,就是工人的車子在來的路上出現各種各樣的意外。

次數多了,加上平時這裡隻有連生一個人住,連家也就沒有再管。

規兩是個半點都不會委屈自己的人,說話間,已經在連生的被子裡躺好了。

“連生,你被子裡也都是一股香味。”

規兩覺得連生是一個很稀奇的人,不僅身上總是有著似有若無的香味,就連他用的東西也都是如此。

他剛認識連生那會兒可羨慕壞了,整天就跟在對方後頭,希望自己身上也能染一點。

可惜不知道是哪裡有問題,就算是他倆同一個被窩,起來後他身上也還是一點味道都沒有。

到現在想起這件事,規兩還有點怨念。

“可能是最近用的洗衣液太香了。”走廊的感應燈都已經滅了,伸手不見五指,連生把門關上,縫隙當中,似乎有一道人影站在樓梯旁,朝著房間裡看著。

“什麼洗衣液啊,就是你身上的味道,我小時候就跟你說過了,你怎麼還不相信啊?”

連生對於規兩的話沒有回應,轉過身拿了一條乾淨毛巾來把頭發擦乾淨了。

規兩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著話,眼睛無聊地朝四周看看。

連生的房間他真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視線突然停留在了窗簾上,似乎跟他上次來看到的不一樣。

“連生,你的窗簾是不是換了?”

“眼睛這麼尖?”連生把毛巾放了下來,同時看了窗簾一眼,“上回家裡沒人,窗戶不知道是不是忘了關,山上的野貓跑進來把窗簾咬爛了。”

“山上有野貓嗎?”

“不知道,阿姨是這麼說的,也許是其它什麼野生動物吧。”

“那你這裡豈不是很不安全?我都跟你說了好幾次了,要你每次過來帶些保鏢,萬一……呸呸呸,反正多帶點人也安心些。”

連生被他這種迷信的反應逗得笑了笑。

“你彆不上心啊,要是真有野獸闖進來怎麼辦?”

“好,下次過來的時候我會多帶點人。”

“不過你這窗簾也是夠厚的,掛了四層。回頭我也給我房裡多掛幾層,這樣天亮了也沒光透進來。”

規兩最喜歡的就是連生房裡的窗簾,他是個嘴一刻也閒不住的性子,很快就從連家堡講到了其它事情。

“徐小車你還記得嗎?就跟我差不多大的那個,他爸也是,親生的不寵,反而對繼子言聽計從,嘖嘖,真是可憐。”

“幾年前就一直生病,到現在還沒好,他爸又不給他去醫院看病,再拖段時間人都要死了。”

“徐小車不是生病。”

“不是生病是什麼?”

規兩倒是沒有想到其中還有隱情。

“我也隻是聽生意上的人提過,”連生沉吟了會兒,“跟顧家那方麵有關,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

所以徐小車他爸才會一直不帶他去醫院,因為去了也沒用。

就連顧家的人都被請了四趟過去,也還是沒什麼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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