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人悄無聲息來,又悄無聲息走,在刻意封鎖消息的前提下,除了章老丈和個彆敏銳者,無人在熱切關注水車之時注意到他們。
稚唯隱約見過卻毫不在意,也就不知道一隊人離開建章鄉後直奔鹹陽官府,要再親眼見證新農具。
不過,最近接連出現的三四種新農具,還真不是像蒙恬所認為的那樣,全是出於稚唯的功勞。
〈58〉
稚唯自知在農業方麵,她基本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能回憶出秧馬和踏碓的完整構造全是因為它們簡單,而且有搖搖馬和蹺蹺板這種聯想事物在。
但要是想徒手造出曲轅犁,那就是在純純難為她。
因此,最初稚唯並沒有把改善鄉民生活的重心放在農具上頭。
隻是等夏家安頓下來之後,她為了儘快摸清周邊的情況,天天在新安裡“閒逛”“玩樂”,她不可避免會經過田地,並目睹鄉民們小心伺候莊稼、收割莊稼的過程。
許是見得多後就真被刺激了記憶,忽然就會有念頭憑空在稚唯腦海中冒出來。
——我覺得他手裡的農具可以變成(什麼)樣。
或者是。
——為什麼他不用(什麼)樣的工具?
當腦海中產生模糊的影子,稚唯便忍不住想讓夏翁幫忙實現,希冀能做出實物來。
係統見她忙忙碌碌,不免調侃道:“說好自己對農具一竅不通呢?”
稚唯看著新產出的農具,看著水車順利運轉,她既欣慰高興,又滿眼讚歎。
聽到係統的話,稚唯由衷笑著,也是自我反思。
[我是真的不懂,隻是討巧擁有一點來自後世的優勢罷了。
你看這麥杉、耬車,是農戶們做不出來嗎?隻是因為他們從來不曾想過‘原來還能這樣’,或者想到了,但不會為了一時閃過的念頭費心費力費錢去做試驗。
相反,很多東西未必我懂,但我‘見過’‘有印象’,正因如此,在其他人對未知事物半信半疑時,我對它們的真實存在非常肯定,自然願意去花時間做嘗試。]
從零創新永遠比重複製造要難。
而她起到的作用就是把“零”變成“一”,指明方向,再由他人逐步去實現“百分百”。
當然,她嘗試的過程會這麼順利,離不了夏翁的助力。
“若不是大父手藝高超,還能聽懂我那不夠精確、甚至含有錯誤的描述,彆說那麼大隻的水車,打穀機恐怕都做不出來。”
稚唯連連感歎道。
“行了行了,”夏媼推開笑得合不攏嘴的夏翁,假意嫌棄地道,“阿唯這些天已經誇得夠多了,再誇下去,你大父都不知道家門朝哪兒開了。”
稚唯趕緊抱住夏媼的胳膊,殷勤道:“大母也辛苦了,這些天留你自己收拾家裡,我們都沒幫上忙……”
收到女孫的信號,夏翁趕忙接道:“是啊是啊,索性水車已經架好了,我和
阿唯現在空閒下來,立馬跟你一起拾掇!”
“用不著。”夏媼大手一揮,不在意道,“咱們家又沒有多少東西,除了阿唯那些藥材我沒動,其他早都整理好了。”
稚唯點頭:“藥材不急,我自己慢慢歸整便是。”
已經炮製好的中藥隻要存儲條件得當,可以存放很長時間,按照性質、屬性不同,短則兩年,長則十年,甚至更久。
“倒是院裡那片空地,”稚唯跟夏翁夏媼商量,“這個秋冬可以先種些菜,避免空置。但明年阿唯還是想留作藥田使用。”
“沒問題。”夏媼不無同意,隻是擔心,“阿唯以後對藥材的需求量很大吧?那塊院田的麵積可不大,夠你用嗎?”
稚唯聞言苦笑,“藥材哪有夠用的時候呢?”
夏翁提議道:“不如我去鄉裡租塊地?就是可能租不到產量太好的。”
建章鄉的人都很辛勞,能種地的良田早就被開發得差不多了。
稚唯搖頭道:“不用啦。洋金花、烏頭這類藥植含有毒性和麻醉性,我不放心種在外麵。”
之後她應當會更加忙碌,沒時間上山下河采摘挖掘中藥,雇短工去采集她又不放心,萬一出了什麼意外,以她現在倍受限製的處境,可不好處理。
所以在夏子推的商隊沒到鹹陽之前,在她可以信任且懂醫藥的人手沒有培養出來之前,她還是先用自己親手種植的比較保險。
可惜啊,羊和麥那些軍醫培養出來卻不能給她打工。
稚唯對此恨不能扼腕歎息。
想著他們家以後不會以種田產出為生,她又道:“不出意外的話,等大父的爵位確定下來,官府應該會給咱家分田。到時候可以把一些需求量大、不具備危險性的中藥種在外田裡。”
例如菘藍。
現代許多人常吃感冒藥,但或許不知道,大青葉取自菘藍的葉,而板藍根取自菘藍的根,它們屬於一家人。
至於菘藍的莖葉或者葉,也能夠做成另一味中藥,它還有個好聽的雅稱,名為“青黛”,其功效強於大青葉,籠統來講,可以把它看成是大青葉的濃縮品。
不過青黛的原產並非局限於菘藍,蓼藍這種植物同樣可以。
所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裡的“藍”即為蓼藍,它通常用於產出靛青這種染料,但還沒人發現它的藥物作用。
潛力可觀。
稚唯已經考慮好了。
為了讓更多黔首得到醫療資源,擴大中藥種植麵積是必行之事,但不管再怎麼擴大,靠她一個人大批量供應是不可能的事,短期內培養中醫,把醫館開遍大秦也不現實。
所以最好還是能讓黔首們學會辨認一些藥植,有需要的時候能夠自己從野外獲取,或者乾脆自己種。
稚唯決定第一批種植的名單裡,就選像菘藍、蓼藍、蒲公英這類用途廣泛,產量可觀,且價格廉價的藥植,不要什麼名貴中草藥。
她隻要種個一兩次,起到引領
示範作用,將消息隨著藥材流傳出去,讓大家感受到它們的好處和方便,自會有人去主動種植或者搜尋。
哪怕發展出幾個藥商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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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唯對大秦在商業活動上的監管力度還是服氣的,那標準沒有最嚴,隻有更嚴,隻會冤枉,不會漏抓——當然後者最好彆有。
隻要藥商肯誠信經營,腦子不笨,以稚唯的後世觀去看,哪怕一時困難,但堅守下去,打造出口碑名望,掌握住藥材渠道,後麵幾代就可以吃老本了。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趕上改朝換代,說不定還能……
咳,一舉翻身改變階層,變得大富大貴什麼的,尚且需要一些氣運和契機,但苟活性命於亂世,令家族綿延是沒什麼問題。
係統有些狐疑道:“阿唯你該不是在為夏家的以後做打算吧?”
[我倒是想,那得看我親愛的小叔父什麼時候成家啊。]
稚唯雙手托腮望天。
她不是要對係統避重就輕。
但稚唯根據自己過往的回憶判斷,她深度懷疑夏子推是個“鶴妻梅子”的不婚族。
而夏翁夏媼似乎……並不著急催促。
這一點放在當前時代來看,確實挺奇怪的,畢竟夏子推都已經二十多歲了,夏家更沒有窮到娶不起親。
那除了夏子推本人不願意外,稚唯實在想不出彆的理由。
……總不能是有什麼隱疾吧?
稚唯突然支棱起來。
[統,我是一完成時空委托任務就會’離開‘嗎?]
係統見同伴認真發問,覺得很有意思,半開玩笑反問道:“那不然呢?你要在這個時空結婚生子,也跟秦始皇一樣活到壽終正寢嗎?”
“……”稚唯默默撫額。
她當然不是要一直留在這裡。
她隻是在想。
這麼一來,夏家的第三代就……
要是夏子推一直不成家,那夏翁和夏媼失去她後要怎麼辦?!
稚唯的假設一開端就刹不住車。
係統遲疑地道:“你這是關心則亂吧,阿唯?先不考慮夏翁和夏媼的壽命,就算再有一個孫輩,你們倆也是不一樣的,老兩口肯定哪個都愛啊。”
[……也是。]
稚唯揉揉太陽穴。
不知道是上次生病夢魘帶來的後遺症,還是她一直在避諱夏家“韓國貴族後裔”的身份,她總覺得夏家內部有股不安定的因素,讓她時不時就為夏家的未來產生一種心慌感。
[許是我多心了。]
而係統:“……”
它想想最近發生在稚唯和蒙恬之間的博弈,整隻統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咱就是說,有沒有可能那個不安定的因素,就是你自己呢,阿唯?
但係統不敢說。
係統怕被錘。
另一邊,稚唯正準備偷偷將“給小叔父仔細查體”這一條列入未來計劃裡。
“阿唯去嗎?”
“啊?”
冷不丁聽到問話,稚唯一個激靈趕緊抬頭,然而對上夏翁和夏媼的麵容後,她又莫名心虛地移開視線。
“咳,對不起,我剛剛走神了。大父說要去哪兒?”
夏翁好奇地問:“又想到什麼了嗎?我們在說去章鄉夫那裡,阿唯有時間去嗎?”
“章翁家?”稚唯自動忽略第一個問題,疑問道,“去自然是可以去,不過我們去乾什麼呀?”
這時,夏媼從廚房端出來一盆已經泡好的黃豆,提醒她道:“阿唯不是說過,石轉磨還能把菽磨成漿嗎?”
稚唯眨眨眼,半晌,恍然想起某件事,不禁感到意外,問:“菽與水的比例試出來了?”
夏翁接過盆,哈哈笑道:“章家小子可是為此忙轉多日,阿唯竟然忘了?不如我們親眼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