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的能力僅限於此。
所以。
“夏醫教我!”
而夏無且聽完稚唯的話後,終於鬆了口氣。
剛才夏稚唯的一句又一句,讓他一下子夢回某次跟秦王政的對話——
-無且,依你看,傳說自上古流傳下來的靈藥中,哪個能真正做到長生不老?
-不知道?那你研究研究,試著做做,需要什麼藥材寡人都給你。
-無且醫術高明,莫要過度自謙,你可以的!做不出來寡人也不會對你怎麼樣。
——這種沒死的回憶突然冒出來,很嚇人的好不好!
而且秦王政也就算了,但有些得到王上賜醫恩典的朝臣還來搞這套,就很過分!
可憐的夏太醫還不知道什麼叫做職場PUA,但往常遇到類似的情況,他都得強忍著摔藥囊的衝動。
你要不要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
就會叭叭提要求!
你能耐!你最能耐!
這宮廷醫要不給你乾?!
太醫丞每次在心裡拳打腳踢,壓力大到差點把胡子揪斷,但礙於身份隻能無能狂怒。
好在,夏稚唯隻是說說而已,還沒有那麼喪良心。
夏無且如此欣慰想著,毫不自知忍耐的閾值正在逐步拔高,麵對小女子謙虛請教的態度,他心情得以舒暢,恢複冷靜專業的一麵,指著藥材耐心講解說道。
“實不相瞞,小友這裡的藥材之豐富,屬實令老夫驚歎。比如這個,老夫就隻在那些方士那裡見過。”
稚唯看過去。
很好,鉛粉。
果然是如今方士才會搗鼓的玩意兒。
“還有這梅子。”夏無且用長竹簽撥弄了兩下木盤裡圓鼓隆冬的青梅,好奇道??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老夫曾見過入藥的梅子,表皮皆呈現烏青之色。小友這裡的怎麼還是青黃色?”
稚唯笑著回道:“因為這烏梅並非煙熏而製,而是與蓮花一起用鹽醃漬而成。”
“烏梅……”夏無且咀嚼這個名詞,點頭道,“倒是比熏梅更雅趣貼切。”
稚唯與夏無且一問一答,慢慢研討出配方組成,心裡也在思索。
新藥研發出來隻是個開始,還得考慮如何推廣上市。
這種難題擱在現代都難倒一眾公司,若是好解決,就不會出現那麼多醫藥代表。
稚唯如今占據的優勢也就是沒什麼競爭對手。
至於大秦君臣……他們享受藥丸帶來的福利,卻未必覺得黔首“值得”。
新農具的改良能為國家充盈糧倉,增加稅收,藥丸能帶來什麼?讓黔首提升微不足道的身體健康指數?那還不如強製婚姻,直接增加人口。
踏碓、秧馬出現的時候,三位不懂農業的大秦朝臣頂著日頭興致勃勃看了大半天,甚至想親自動手一試。
可方才蒙恬明知她和夏無且要研究普適性配方,卻絕口不提幫忙的事,連句客氣話都沒有,問都不問可行性有多少,拿了藥就走。
這說明,她要改善黔首健康狀況一事得到他們的支持不難,但由官府出頭是行不通的。
稚唯也不失望。
飯要一口口吃嘛。
她現在就想得到秦王政的默許,有他在上頭壓著,能夠限製未來可能的藥物壟斷就已經很好了,省得那些怕死的貴族地主將藥丸全部攥在手裡,那她真的會被慪死。
〈31〉
勞累了一天的夏無且回到軍營住處,不意外地看到蒙恬正坐在屋裡等他。
“哼,中郎將倒是慣會撿現成的。”
知道對方的來意,夏無且陰陽怪氣道。
“太醫丞何必生氣,”蒙恬笑容溫和不變,親自倒了杯清水遞過去,“恬也不想叨擾長者休息,這不是……”
該給王上寫信了嘛。
夏無且擺擺手,端起杯盞一飲而儘,從上鎖的藥箱裡取出一瓶藥放到兩人之間的案幾l上,淡淡地道:“東西在這兒,你莫要去打擾阿唯。”
蒙恬輕笑回道:“從拿到肥皂製方的時候我就答應她了,不再追問麻醉湯配方。恬自然是信守諾言。”
夏無且捋著胡子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是啊,然後就來霍霍老夫!”
蒙恬無奈地道:“長者身為王上信重的太醫丞,應當知道這種事躲不過去。”
夏無且無言以對。
過了半晌,他才語焉不詳地問:“王上已經決定好了?”
蒙恬倒是沒什麼忌諱,撚著杯盞慢慢搖晃,目光微微出神,嘴唇幾l乎不動,以氣音輕言道。
“昌平君、哦,
現在是楚王。楚王熊啟在戰場自戕,沒死是他的好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也是他的不幸。王老將軍沒法處置名義上的楚王,隻能移送給王上。
這一來一回,消息難免泄露。雖說對外稱熊啟已死,但知道內情的也有那麼幾l個重臣,王上顧及著若過分打壓楚係一脈,會讓公子扶蘇受委屈,這才想給熊啟一個體麵,讓人無痛離世。”
蒙恬低著頭,迎著豆燈的光暈細細觀摩手中的杯盞,好像能看出花來,語氣含笑。
“但我們的長公子隻是仁善,可不是軟弱。熊啟留下的楚係舊部敢在鹹陽鬨事,還牽連宮中羋夫人,公子扶蘇直接給予刑罰伺候,沒牽連其屬眷已然是網開一麵。”
“王上既然看到長公子的決心,知他心性堅定不受楚係一脈的影響,哪還會在意什麼熊啟?”
蒙恬換了個懶散的坐姿,眸光泛冷,斥道:“背叛之人,鴆殺已是仁慈。反正以熊啟的傷勢,也活不了多久了。”
夏無且糟心地閉閉眼。
話是這麼說,那好歹是一國君王,明麵上總要過得去,所以這毒隻能出自他這個秦王政之私醫,然後給熊啟一個“不治身亡”的結局。
如蒙恬所說,這種事,便是他遠在安豐縣也躲不過去。
“此事到此為止,”夏無且嚴肅道,“萬不能讓夏稚唯知道你要用她的麻醉湯做什麼。”
蒙恬給了他一個“晚了”的眼神,在夏無且噎住的表情中,哈哈笑道:“那小女子在醫藥方麵太過警惕,恬隻是試探了幾l句,就被她猜到我要麻醉湯不乾好事!”
夏無且無語。
你被人看出險惡意圖,這有什麼好笑的?
蒙恬意味深長道:“一個人有原則,有底線,不會不擇手段,這不是挺好嗎?”
夏無且微愣,隨後歎了口氣:“我隻怕她日後踏入鹹陽……”甚至更高的地方,“會吃虧不說,會要命啊。”
蒙恬不以為然,安慰道:“太醫丞想多了,隻要是有用之人,便是遲鈍一些,天真一些,王上也不會介意,反而自會多加關照。你彆把王上想得那麼寡情少義。”
夏無且:“……”
根本沒被安慰到好嗎!
怎麼著?
希望君主刻薄寡恩,用臣子如用工具,這難道不是你們法家所提倡的嗎?!
蒙恬接連否認:“恬不是法家,恬是兵家,恬跟李廷尉合不來。”
夏無且:“……老夫沒單指李廷尉。”
蒙恬默默看著他。
夏無且靜默了一會兒。
二人不約而同略過這個話題。
“咳,秧馬那些東西都已備齊,明日就給王上送信。”
蒙恬說著,準備收起案幾l上的藥瓶,卻被夏無且搶先一步收入懷中。
蒙恬詫異道:“太醫丞?”
“中郎將可彆誤會,老夫沒有後悔。”夏無且淡定說道。
他問:“王上應當是在壽春吧?”
蒙恬點頭。
九江郡的治所就在原楚都壽春,秦王政擺開儀駕,於去南郡受俘負芻的中途,特意繞路到達此地,可謂是政治因素和個人因素全具備。
夏無且認真說道:“老夫決定要去麵見王上,中郎將準備那些東西,老夫一並帶著就是。”
蒙恬遲疑地問:“為什麼這麼突然?”
“也不算突然。”夏無且聯想這段時日在安豐縣的所見所聞,沉思道,“跟阿唯小友共處越久,越是覺得她潛力不凡,偏偏她又有一些……無法說明的隱秘。”
“竹簡信件終究是不能進行詳細敘述,還是老夫親自去向王上稟明情況吧。”
蒙恬凝視著夏無且,一眼堪破他的隱憂。
“太醫丞是怕王上召見夏稚唯?”
夏無且反問道:“你若看到酒精、麻醉劑、肥皂,農具,驅蟲藥等等物品在短短時間內全出自一人之手,你不想?”
“想,當然想。”蒙恬撫掌笑道,“不僅想見,還想將對方會的所有東西一股腦全挖出來!”
夏無且:“——!”
渾身瞬間激起一陣顫栗。
看到長者冷汗直冒,蒙恬才又慢悠悠接道:“但我賭王上不會。”
太醫丞咬牙切齒:“你拿什麼擔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