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進安豐縣城,夏翁忽然莫名其妙回憶起一段聲音,那是女孫幼時敲碗敲出的音調,這音調在他耳邊響起,讓他不由自主為之配詞。
回家了~回家了~回家了!
老夫終於要到家了!
秦軍他大母的都是群豎子!
把老夫當牛馬使喚!
沒想到有朝一日他一個墨家子弟會不想乾木工活……
等等。
秦人好像挺愛惜他們的耕牛和戰馬。
那老夫豈不是——連牛馬都不如?!
“夏老丈——”
避免自己越想越氣,夏翁趕緊晃晃頭,清空大腦,一心想往家裡趕。
“夏翁?”
“也不知道老妻想不想我,女孫有沒有被之前的攻城嚇到……”
夏翁兀自念叨著,對劉季的呼喚充耳不聞,後者不得已追趕幾步,當街攔下他。
“夏翁,季知道你思家心切,可季的差事是要把你送到安豐軍營進行最後交接才算完成,你可不能現在就走啊。”
夏翁板著臉指指點點,“進城的時候不就已經核驗過了嗎?”說著重新從懷裡掏出一塊木牘和一截木條。
“看!老夫的'傳'!老夫的'驗'!都在這裡!”他將兩個東西塞到劉季手裡,“你自去軍營交接,老夫要歸家,老夫要歸家!”
劉季苦笑著揉揉險些被震聾的耳朵,還要待勸說,恰在此時,他眼角餘光瞄到同行而來的那位黑甲兵衛引領著什麼人正往這邊走。
劉季立馬拉著夏翁的胳膊,快速道:“好像是此地將領來了,夏翁再稍等片刻。”
夏翁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轉頭與來者青年武將打了個照麵。
〈19〉
此時的夏家。
稚唯正在夏媼的幫助下嘗試改造農具。
“阿唯,你要做個什麼農具?”夏媼邊劈木頭邊問。
“我想想……”
稚唯擺弄著長短一致的木條,思索此地的農業曆史。
提農業就不能不提地理。
《周禮》將楚國劃屬於荊州之域,稱這裡“其畜宜鳥獸,其穀宜稻”,加之此地有一種名“荊”的灌木極為常見,所以楚國也被其他各國稱為“荊楚”。
這個稱呼其實最初多少暗含輕蔑,因為當時楚國文化接近於蠻夷,與中原文化差異巨大。
不過等屈原攜帶他的“楚辭”詩體出場之後就幾乎沒人這麼說了——有點誇張,但確實是改變了楚國的外交麵貌。
類似的稱呼還有“秦夷”。
秦與楚屬實是一對被中原歧視的難兄難弟,隻是大秦成了最後贏家,蔑稱自然是被湮沒在戰場上。
不過,在文化上被瞧不起,在農業上楚國卻有著其他諸侯國眼熱不來的優勢,這取決於它版圖擴大後的地理位置——分布於長江中下遊的農業區幾乎全是標準的水稻種植地。
什麼叫“老天爺追著喂飯吃”啊?
這就是。
可凡事都有兩麵性。
這種天然優越的環境造就而成的農業生產基礎,是一種叫做“火耕水耨”的種植方式,即一把火燒掉荒草後,既不用牛耕,也不用插秧,還不用中耕,直接進行栽培,期間完全靠水淹沒土地來抑製雜草生長。
雖然後來慢慢的,隨著各國交流增加以及生產力的提高,火耕水耨的範圍逐漸變小,但整個國家的農業技術還是總體落後於中原諸國。
無怪乎秦人看不上楚人。
《商君法》讓秦國從此再無閒人,同時又放出種田種得好可以拜爵的獎勵機製,讓整個國家上下形成兩種氛圍中心:耕與戰。
看到楚人擁有這麼優秀條件的土地卻不好好耕種,連牛耕都甚少使用,這讓舊日在關中吃土的秦人們怎麼想?
很難說這份“看不上”裡藏有幾分羨慕嫉妒和恨鐵不成鋼。
反正就稚唯在傷兵營待的這段期間,她已經不止一次聽士卒閒聊時說到“若能一家人移居到這裡也是極好的”等類似的話。
那為什麼依然有楚人吃不上飯呢?
這其中原因就很複雜了。
有生產條件的限製,比如農具粗陋、開荒難;也有社會因素,比如人口少,對土地的利用率低,以及良田都被貴族占據,或劃為私田,或圈成遊獵之所等等。
稚唯直接將那些可能屬於貴族的良田排除在外,再區分種稻的水田,和種粟、麥、菽的旱地,根據土地條件不好不差的田產情況,去想最合適的農具。
比如秧馬、穀礱等。
但係統有些看不下去。
“你彆折騰木頭了。”
[請精準用詞,我這叫改造農具。]
係統感覺匪夷所思:“搭積木式改造農具嗎?”
話音剛落,“哢嚓”一聲,稚唯又掰斷了一根粗木條。
她:“……”
係統:“哈哈哈哈哈哈!”
眼見小女子陷入沉默,熟練地拍拍手上的木屑,撿起斷裂的木條隨手一扔,夏媼有心安慰,又忍不住順勢瞄向院牆角落,那裡是堆放柴薪的地方,目前已經堆疊了一座“小山丘”,新木條正正好壘加在最上麵。
預計“小山丘”還會越壘越高。
再看看她們麵前的“四不像”。
嗯……起碼女孫掌控投擲力道的能力是更強了呢。
夏媼清清嗓子,提議道:“阿唯莫急,咳咳,不如你來說,大母來做?”
稚唯望天。
是她不想嗎?
是她描述了大母依然做不出來啊!
稚唯知道這不怪夏媼。
如果她能繪出圖紙的話,夏媼可以照本宣科去做,但她對古代的農具本身就是一知半解,隻知道大致的樣子和它的作用,具體裡麵什麼零件構造她並不清楚。
碰上她這種隻會嘴炮的“甲方”,就很為難夏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