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對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又何必要求他非得聽逆耳忠言，讓老人家開開心心安度晚年吧。</p>
與安夏來的工程師也問了幾句，主要是詢問對於機器人外殼是否滿意，考慮是否從人體工程學的角度進行調整，讓人用起來更舒服。</p>
老人不愧是橋梁工程師，提出的建設都是帶數據的，機械手臂應該再彎多少度，送藥的時候，應該傾斜多少度角……</p>
工程師忙不迭的記錄。</p>
記錄完了，老者還要求檢查工程師的記錄本，工程師一臉懵逼地遞給他。</p>
“這邊不對，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p>
“我一共說了七點，你記了六點，這一點是跟上一點並列的……”</p>
老人說完，又看見了某一條:“這個寫得太抽象，等你回去就忘記了，我畫給你看。”</p>
說著，就開始在本子上畫原理圖。</p>
那不是火柴小人的水平，精度之高，足可以拿出來做模型。</p>
安夏看著自家工程師的表情，就像上課開小差被老師抓包的學生，整個人都處於精神緊繃的狀態。</p>
安夏為替自家員工緩解尷尬，解釋道:“我們公司現在缺機電工程方麵的專家，做機器人，還是得有這方麵的人才，不過現在這個專業的人太搶手，優秀的學生還沒畢業就被搶完了。”</p>
“機電工程啊……”老頭子想了想，沒再多說什麼。</p>
他畫完原理圖，把本子交還給工程師，問道:</p>
“人工智能，以後會不會代替人類啊？它們算的比人快，畫的比人快……以後橋梁設計的工作，會被機器全部代替吧？”老頭的眼睛看著機器人。</p>
安夏回答:“有些重複性高的崗位肯定可以，但是人有很多東西，是機器人不具備的。”</p>
“您說的機器人算的比人快，畫的比人快，但是，它們計算和繪畫的基礎，都是人輸入的數據。</p>
如果輸入的畫，全部是花、草、動物，它們是畫不出大樓來的。”</p>
“它們也沒有人類的好奇心，始終都是按照程序在做。比如您的工作建橋。如果是在完全沒有可參考的數據情況下，人工智能很難提供解決方案……”</p>
老人點點頭:“這麼說，我兒子也不會失業得太快。”</p>
安夏笑著回答:“肯定不會的，人類都不知道下一個服裝流行趨勢是什麼，服裝的流行往往與人類的社會行為有關，隻學了一肚子教科書的話，是做不好一個服裝設計師的。”</p>
老頭嘴上各種嫌棄兒子，實則還是在替兒子擔心，把兒子趕走之後，又借故去客廳溜躂，偷偷看兒子在乾什麼。</p>
等老頭睡午覺後，柯林對安夏說:“聽說你們公司還有微型攝像頭？”</p>
“嗯，怎麼？”</p>
“我想買幾個安在家裡。”柯林歎了口氣，“上次那個護工走的時候，我也回來過一次，看到我爸身上有淤青，我問他怎麼回事，他說是不小心磕的。有可能是真的不小心磕的，也有可能是護工弄的……”</p>
“好。不過，你覺得護工會有問題的話，為什麼還執著於請人呢？”</p>
柯林看了一眼在廚房忙碌的呂姨:“機器人不可能完美的代替人類，所以無論如何也得有一個人類負責照顧。但是如果隻有一個人的話，很多事情會變得不可控，兩個人可以互相製衡。”</p>
?安夏懂了。</p>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多疑？”</p>
安夏笑而不語。</p>
柯林無所謂地聳聳肩:“沒辦法，家學淵源，我爸以前也是很願意相信彆人的，後來遇到了一些事……舉報他是白專的人，是他最好的朋友……”</p>
要這樣的人再去相信彆人，確實有點困難。</p>
“我應該謝謝你們，至少讓他有一個東西可以相信，哪怕是個機器人。”</p>
在老人家把該辦的事情辦完，安夏回到家。</p>
陸雪在家裡，最近，他在論壇上連載的終於被出版社看中，有機會出版，前提是把裡麵過多的口水話，還有一些少兒不宜的詞句刪掉。</p>
安夏把陸雪弄回家，盯著他乾活，不準偷懶。</p>
修改文章特彆煩，要是隻是改正遣詞造句倒也罷了，有的是要對部分劇情進行修改，牽一發而動全身，要改得太多了。</p>
“你們公司的智能機器人，能替我修改嗎？……不，能快進到替我寫嗎？”</p>
“能啊，不過寫出來你可能會不知道那是個什麼鬼東西。人類都經常寫著寫著抓不住重點，人工智能就更沒希望了，最多做點人物描寫，好詞好句摘抄。而且也不會改寫化用，拚拚湊湊，說不定就寫出劉姥姥初試雲雨情，林黛玉風雪上梁山。”</p>
陸雪盯著寫得滿滿的批注發愁:“以後還有希望嗎？”</p>
“彆想了，做純數字的數學題還有點可能，應用題都沒戲，那還涉及對語文的理解。”</p>
安夏正準備走開，被陸雪拉住手，她轉頭看著他:“乾嘛？好好修改。”</p>
陸雪可憐巴巴地看著她:“我現在找不到當時寫這段的感覺了，我需要靈感。”</p>
這一段寫的是男主角與女主角分吃一團棉花糖，你扯一團，我扯一團，膩在一起打鬨，最後擁吻在一起。</p>
安夏湊到屏幕旁邊看了一會兒，陸雪將她擁在懷裡，剛湊近，忽然，安夏站起身來。</p>
“……行，你等著。”</p>
她走了。</p>
陸雪不明所以，等什麼？發生什麼事了？</p>
他跟著安夏的身後，進了廚房。</p>
安夏往灶頭上支起鐵鍋，倒油，再往裡加糖，不斷用勺攪動，直至糖油混合物變得粘稠。</p>
“拿筷子。”安夏推了推站在旁邊的陸雪。</p>
“站到水池邊，平著拿在手裡。”</p>
陸雪依言照做。</p>
安夏舀了一勺糖漿，快速小幅向下倒在筷子上，掛下千絲萬縷透明的糖色細絲。</p>
她小心地將細糖絲收成一束，裝在碗裡交給陸雪:“有點硬，勉強湊合著用吧，就當它是被泡過水又冰凍過的棉花。”</p>
陸雪看看裝著糖絲的碗，又看看安夏:“……我缺的是棉花糖嗎！”</p>
“啊……不然呢？”</p>
安夏伸手掰斷了一小截糖絲放在嘴裡抿著。</p>
陸雪深吸一口氣:“我現在充分理解人工智能會抓不住重點是什麼意思了。”</p>
“你好像在影射什麼。”安夏又掰了一截糖絲，看著鼓著腮的陸雪，笑嘻嘻地貼在他的唇邊:“張嘴，說啊～”</p>
“哼。”陸雪扭頭。</p>
“嘻，你不吃我吃。”安夏剛把糖絲含在嘴裡，陸雪忽然追殺過來，張嘴咬住糖絲的另一端，並不斷向前挪動，最終貼上了粘著細碎糖絲的紅潤嘴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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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有幾家省級博物館向紫金訂購了博物館聯網安防係統，通過係統監控藏品庫，讓庫房內保證恒溫恒濕。</p>
安夏看到係統測試的效果，忽然想到:“這個係統的設計思路，在護工機器人身上也能應用。”</p>
係統自動測定環境溫度，溫度過高或過低，可以自動開啟在同一網絡下的空調。</p>
適用於那些生活已經完全不能自理的癱瘓病人。</p>
工程師和安夏帶著升級程序再次到老人的家中，剛好看到柯林正在與一個中年男人說話。</p>
“這是新來的護工？”安夏問呂姨。</p>
呂姨點點頭:“說懂醫，又會打針掛水，能耐挺多，就是不知道能乾幾天呢。”</p>
“感覺好像在哪裡見過……”安夏看著那個男人的臉，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來，算了，可能這就是傳說中的大眾臉吧。</p>
升級工作很快完成。</p>
遺憾的是，老人家的空調是普通的空調，無法實時控製，機器人隻能發出警報聲，提示護理人員調整室內溫度。</p>
“我要回法國了。”柯林說，“那邊還有工作在等著我。”</p>
“法國，那不是休假半年，罷//工半年的地方嗎，這麼著急回去？”安夏笑道。</p>
柯林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那是他們法國人，我不行。”</p>
“你們公司叫什麼？有可能回國開分公司嗎？我們牡丹紡織廠，有優質麵料，棉麻毛絲，品種齊全，歡迎采購，量大從優。”安夏笑道。</p>
“emma’s house，一個老牌子，不過在國內沒什麼名氣。”</p>
“哦。”安夏應了一聲，確實沒聽說過。</p>
“對了，你有電子郵箱嗎？這個機器人可以定期發送被照顧人的身體數據，身體如果有異常也會發送，您看，您是否需要？”</p>
柯林點點頭:“要。”</p>
他在工程師的指導下，將自己的電子郵件地址輸入機器人，機器人可以通過gsm網絡發送文字信息。</p>
安夏和工程師走的時候，還聽見柯林在對老人說:“對小陳不要那麼凶，有話好好說……”</p>
老頭還是一臉的倔強，七個不服八個不忿，非常不樂意被兒子教怎麼做人。</p>
安夏覺得，這個小陳，大概也待不了多久。</p>
過了幾天，負責數據監控的工作人員感到奇怪:“以前每天下午都要下棋，聽歌的，怎麼這幾天都沒有動靜呢？”</p>
安夏想到了一種不好的可能，連忙問:“那生命體征呢？”</p>
“生命體征正常……處於睡眠狀態的時間增加了許多。”</p>
從數據上看，老人最近經常連續睡十幾個小時。</p>
這很不正常，一般老年人的睡眠比年輕人少，分段睡。</p>
係統儘職儘責地準時發送郵件給柯林，標明了睡眠時間的異常環比增長數。</p>
不知道是柯林沒有看，還是看了沒有引起注意。</p>
後麵連續幾天，老人的睡眠時間依舊很長。</p>
要麼是係統壞了，要麼是人有問題。</p>
如果是老人確診了嗜睡症之類的病，係統要根據醫囑進行調整，看看是否需要增加什麼服務。</p>
於是安夏和工程師以檢查機器人為名再次上門，隻有護工在家，據說呂姨家裡有事，這幾天不在。</p>
臥室裡很安靜，安夏問道:“老先生不在？”</p>
“哦，他睡著了。”</p>
“現在？”</p>
根據以前的活動習慣，他應該正在跟機器人玩，下棋或者問它橋梁專業知識。</p>
“對，可能是沒什麼事乾，他的覺很多。”</p>
“有沒有看過醫生，有可能是身體有什麼問題。”</p>
“不會，除了愛睡覺，彆的也沒什麼。”</p>
安夏去看了一眼老先生，人直直地躺在床上，胸口起伏正常，確實就是正常熟睡的樣子。</p>
護工是受到少東家雇傭的人，安夏隻是來做實驗的，說起來，護工跟老頭子的關係，比跟安夏更近一點。</p>
安夏沒說什麼，便與工程師一同離開了，回到公司，安夏看了看時間，現在是法國時間的早上，她打了一個電話給柯林，響了一會兒，柯林接起電話。</p>
安夏告知老頭的情況:“係統應該有給你發異常通知。”</p>
柯林那頭傳來慌亂的聲音，然後傳來熟悉的windows開機聲。</p>
過了一會兒，柯林說他收到了，每天要收的郵件太多，看了一眼標題是睡眠時間增加，就完全沒往心裡去。</p>
柯林說這件事他會處理，便匆匆掛了電話。</p>
過了幾天，柯林約安夏見麵。</p>
與他一同來的，還有四個人，有男有女，長相十分相似。</p>
柯林一一介紹，果然是五兄妹。</p>
“我們把爸送到醫院檢查了，說他體內有超量的安定類藥物。”柯林說。</p>
“我們打算起訴陳鐵，就是那個護工，我們需要證明他有長期給爸下藥，你們這裡有數據嗎？”</p>
“有是有，但是我們與老先生簽的個人數據使用合同裡，保證數據隻能用於實驗，不能給公檢法之外的任何其他人。所以，如果你們需要數據的話，需要通過警方。”</p>
五人互相看了一眼，柯林說:“我們是他的子女，這也不行嗎？”</p>
“對，不行，他是以個人身份簽的，如果你們任何一個人是他的法定監護人也可以。”</p>
五個人都不是。</p>
女兒小聲嘀咕:“誰敢啊，要是跟爸說，我們要當他的監護人，他肯定說我們要造反。”</p>
安夏再一次催促:“你們還是先報警吧。”</p>
五人還是猶豫，安夏困惑:“你們為什麼不報警？”</p>
“這……”</p>
安夏忽然想起之前柯林一定要請人做護工，就是麵子問題，她問道:“不會又是怕彆人說你們不孝吧……不是，你們都不在國內，誰管誰筋疼啊？再說，怎麼就不孝了，全陪在身邊就是孝嗎？沒人賺錢，一家子喝西北風啊，行了，趕緊報警吧。不然等體內的藥物都代謝掉了，什麼證據都沒有了，隻能放他走。”</p>
在安夏的催促下，五兄妹終於還是報了警。</p>
犯罪過程清晰，機器人每天都準確記錄老人異常的睡眠時間，在家裡一查一，安定藥片都沒藏，就放在抽屜裡。</p>
陳鐵此人根本就是一個有前科的犯人，安夏之所以覺得他眼熟，是因為在報紙上的通緝令上見過。</p>
隻是現在找保姆護工，都是人托人，也就看一眼身份證，有的連身份證都想不起來看，更彆提檢查此人的背景了。</p>
警方處理完之後，安夏收到老人的邀請，請她到家裡一趟。</p>
五個子女都在廳裡坐著，老人看著他們，說:“好，人都到齊了，我叫你們來，是要宣布我的遺囑。”</p>
柯林猛然站起來:“爸！”</p>
其他子女也露出驚愕的表情。</p>
“喊什麼！”老頭子威嚴地瞪了他一眼，“隻是宣布遺囑，不是馬上就讓你們執行！”</p>
五人這才安靜下來。</p>
老頭子宣布房子歸五個人共有，如果要賣，必須一致同意。</p>
還有一些存款的分配。</p>
居然還有一萬塊錢是給機器人小哈的，小哈沒有口袋裝錢，就由小哈的監護人安夏收著。</p>
“這怎麼行呢？”安夏連連擺手，本來她就是白拿人家的數據，怎麼能還拿錢。</p>
“給我們小哈重新做個外型，這外型，不行，太差。”老頭子一臉的嫌棄。</p>
柯林笑著問道:“爸，你是不是把小哈當孩子養啦，以前我想養小狗的時候，你可是說過我玩物喪誌的。”</p>
“這一樣嗎！你們那個時候，連養個蠶都能忘了寫作業，要是讓你們養狗，你們現在也就是個養狗的！”老頭子精神十足地訓兒子。</p>
他昂著頭:“幼稚！我還能不知道它是機器人？我在學工程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在哪呢！”</p>
過了一會兒，又有幾個人上門拜訪，五個子女各自離開，老頭子卻讓安夏留下。</p>
老頭子說:“上次你不是說你們公司缺機電工程的人才嗎？這幾位都是我的老同學，他們現在是幾個大學的教授，讓他們介紹好學生給你。”</p>
然後他以他一貫的驕傲對幾位教授說:“這是紫金科技的老總安夏，我正參與他們公司的一個項目呢，我覺得很有前景……”</p>
大家閒話一番，安夏便要告辭了。</p>
老頭子悄悄拿了一個筆記本遞給安夏。</p>
安夏剛想打開，智能機器人剛好過來要替老頭子驗血壓。</p>
老頭子趕緊拉住安夏:“回去再打開，彆讓它看見了，它會難過！”</p>
啊？誰看見？</p>
在回去的車上，安夏打開了筆記本，上麵記錄了智能機器人在使用中出現的各種細節和小問題，包括行動流程的流暢度、程序的響應速度、學習能力等等。</p>
安夏:“……”</p>
所以，不讓“它”，是指不讓智能機器人看見？怕它看見批評難過？</p>
你不是知道它是機器人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