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有關部門合作的時候, 紫金科技的工程師得到了極高的評價。</p>
“我們以前與其他廠合作過，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關注的是自己負責的項目，但是你們公司的人不一樣, 他們會考慮到更全麵、更集中化的操作, 將所有的組成部分成為一個真正的整體，團結起來, 發揮出更大的力量。”</p>
安夏一麵與他客套, 心裡想:“這不是把所有的產品置於同一生態鏈下麵，消費者習慣之後，就能多賺錢嗎？……呃……好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確也算團結就是力量……”</p>
關於人工智能的傳說在城市之中廣為流傳, 隻要不聾不瞎，從剛會說話的, 到八九十的，都會通過各種渠道聽到關於人工智能如何牛逼的故事。</p>
最近牡丹廠的銷售部總接到經銷商電話, 說要買人工智能布料。</p>
“……什麼？人工智能布料？我們廠什麼時候賣的？”龔偉一臉懵逼。</p>
“就是你們賣的, 能降溫, 防曬的那種。”對方甚至還發來了傳真，上麵是一份說明書, 說明牡丹廠這種新型麵料, 如何的防紫外線。</p>
“紫外線，催人老。人工智能防護好！”</p>
“穿對衣服, 年輕二十年！”</p>
“青春永駐的魔法，隻要一件。”</p>
“適量陽光，有益健康。過量陽光, 提前衰老。人工智能防曬服, 讓你健康又青春。”</p>
經銷商說現在用這款布料做出來的衣服都快賣瘋了。</p>
從銷量上看, 確實賣得很厲害，但是這麼邪門的宣傳語，就連龔偉都是第一次看到。</p>
安夏從龔偉那裡聽說此事，在“中國貨”上搜了一下，果然有“人工智能返老還童”字樣的衣服在賣。</p>
在這些衣服的描述裡，適量的紫外線對身體有好處，強烈的紫外線是讓人長皺紋的原凶，用人工智能布料做的傘和衣服可以自動調節照在身上的紫外線量，剛好維持在“身體健康”和“長皺紋”之間。</p>
百貨商場服裝櫃台營業員吹得更邪性，簡直把衣服說成了唐僧肉。</p>
相信的人居然很多，除了中老年人，還有很多年輕人也爭相購買，送給家裡的老年人。</p>
與此同時，還出現了不少純詐騙，比如人工智能水龍頭，據說能讓水表走字的速度慢三分之一。</p>
人工智能餐具:可以自動吸收飯菜裡過量的油脂、膽固醇和糖，讓身體攝取剛好達標的健康值。</p>
人工智能寶寶椅:可以根據寶寶的大腦電波活動情況，告訴父母孩子是餓了還是渴了，還是想玩。</p>
人工智能淘米盆:可以剛好洗掉米上的灰塵，不會因為過度淘洗而損失大米上的維生素。</p>
人工智能銀水杯:可以殺掉水裡的有害菌，保留水裡的有益菌、活化細胞、加速新陳代謝，增強對疾病的抵抗力，防腐保鮮，放在銀水杯裡的水永遠清澈不長綠蘚。</p>
……</p>
安夏翻了好幾樣帶人工智能字樣的產品，感慨:“不寫科幻可惜了啊。”</p>
她相信這一切未來也許都能實現，但是現在，絕對不可能！</p>
就說那餐具，要是有這逆天的本事，減肥藥還怎麼賣出去。</p>
要是人工智能的概念再這麼濫用下去，遲早成第二個“千年蟲”。</p>
安夏記得在千禧年將至的時候，有很多騙子說千年蟲是一種很厲害的寄生蟲，能傷害人類的大腦，所以，需要買一種打蟲藥。</p>
那段時間，上當受騙的人不在少數。</p>
紫金科技聯合幾大媒體，適時的推出一些科普性的文章，講解“人工智能”的原理，說明“人工智能”現在不可能達到這麼智能。</p>
認真科普的文章裡麵有大量的專業詞彙和術語，高三生看了都吃力，更彆提普通人了，在社會上並沒有形成多大的影響力。</p>
誰知道，最後打敗魔法的竟然是另一個魔法。</p>
“你們傻啊，這麼高科技的東西，肯定是國家的科技重器，你們看，軍裝都沒用上人工智能布料，能給你們用嗎？</p>
這些是用來騙外國間諜的，想讓他們搶購回國，給我們國家增加外彙，你們怎麼也買，真是……”</p>
忽然就合理了起來，不然怎麼那些“人工智能xx”都賣那麼貴！</p>
因為外國間諜錢多！</p>
關於“讓間諜買！”的故事很快傳播開，那些人工智能小攤邊上連人都沒有了，生怕被當做間諜。</p>
鬨劇歸鬨劇，正經的人工智能還是要繼續研發的，人工智能組最近的研發重點是機器人護工。</p>
醫生和護士的專業性太強，無法重複。</p>
同一種感覺，一百種人能有一百種描述方式，這也太過為難人工智能了。</p>
機器人護工至少可以解決一部分的體力問題，連接設備給病人翻身、生命體征出現異常可以叫護士、按時喂藥……這種能量化的東西，都可以做到。</p>
現在用的人並不多，現在的老人，一般都有三四個子女，正常情況下，是有人來輪班照顧的。</p>
還有一個不信任的原因，一個冷冰冰的鐵疙瘩，能有人這麼體貼嗎？</p>
能有人這麼知冷知熱嗎？</p>
要是斷了電，它自個兒都難保。</p>
另一個原因是許多人生怕背上一個不孝的罪名:連父母、祖父母都不願意照顧，還要用機器人？</p>
就連免費使用，都找不到誌願者。</p>
在九十年代初，想找一個空巢老人的難度還是有點大的。</p>
後來，終於有人來谘詢能不能用機器人護工，在家庭裡用。</p>
“這可能不行，我們的機器人護工的使用環境是在醫院病房裡，普通家庭可能不行。”</p>
“我們這的環境跟醫院病房差不多，要不，你們來看看？”</p>
現在普通人家的居住麵積普遍比較小，機器人護工的發揮有限，還有可能打翻家裡的東西。</p>
人工智能的團隊有人去了一趟，做使用環境評估，進門之後，就表示應該沒有什麼問題。</p>
挺大的房子，家具不多，也沒什麼雜物，各種東西放得十分規整，就連書架上的書也是按色係排好的，漸變色。</p>
機器人護工被送到老人家裡，團隊工作人員輸入一些基礎數據之後，讓它可以完成最基礎的護工操作，剩下來的事情，就屬於機器自主學習的範圍了。</p>
“這台機器，需要采集一部分關於您的數據，向我們反饋，這是一份數據采集同意協議，您先看看，沒有問題的話，請您簽字。”</p>
老人掃了一眼:“這麼多字，不看！”</p>
旁邊的保姆趕緊解釋:“他的眼睛不太好，看字太久，就會眼花，模糊。”</p>
“哦，這樣啊。”工作人員拿起合同，對著鏡頭，逐字逐句地念給老人聽，念完了，還解釋一遍。</p>
剛解釋完了沒幾句，老人就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我又不是傻子，這還能聽不懂是什麼意思？繼續往下念！”</p>
態度非常惡劣。</p>
工作人員隻得繼續往下念，念慢了，他認為工作人員是不是嘲笑他耳朵不靈了，念快了，他又認為工作人員是想掩蓋什麼真相……</p>
十幾條協議，讓念合同的人夢回上學的時候，沒有提前預習有生字的課文，就被老師拎起來朗讀的感覺。</p>
好不容易念完，老人在鏡頭下簽了字，他這才悄悄鬆了一口氣，看著站在旁邊的保姆，深深地理解，為什麼她主動上門說想要機器人護工。</p>
從這位老人的身份資料上看，他是早期的大學生，喝過洋墨水，見識過不少場麵，五幾年回國，然後遇到了不少麻煩，導致他的性格變得異常多疑，對誰都有防備心。</p>
子女都被他教育成了知識分子，現在人都在國外，平時不回來。</p>
親戚也是有的，但是都煩他的性格，平時也不往來。</p>
隻有子女給他在國內請的保姆和護工陪在身邊。</p>
剛開始護工覺得自己“隻要給我錢，讓我乾什麼都行”。</p>
乾了沒一個月，就覺得“這個真不行”。</p>
簡直是精神折磨，多少錢都不乾！</p>
後來請的幾個護工也都乾不了多久就跑了。</p>
保姆是老頭老家請來的人，從輩份上算，是個遠房親戚，現在她也快要頂不住了，就在她在“高工資”和“保命要緊”之間搖擺不定的時候，她看到了“機器人護工免費試用”的廣告。</p>
這是一次機器真正與人類高強度互動的過程。</p>
整個人工智能組對此高度重視，隨時檢控機器人數據，主要是看它要學習多久，才能正確領悟某個行為應該怎麼做。</p>
為將來調整算法提供依據。</p>
這個項目也被國內外其他公司關注，如果成功，證明這條路可行，大家的項目都能跟著上馬。</p>
要是失敗，那大家就得摒棄這條路，或是尋找失敗原因，避免自己也跟著翻車。</p>
由於之前的“人工智能”係列地攤貨對人民群眾的衝擊，導致普通人對真正的人工智能表示不信任。</p>
“肯定又是騙子。”</p>
“彆這麼說，肯定是國家又下了一盤大棋。”</p>
……</p>
這些聲音沒有傳進這位真正使用者的耳朵，對他來說，這個張牙舞爪的鐵玩意兒跟起重機、吊車沒有任何區彆。</p>
主要的功能是把他的床抬高，喂藥，還有把他扶到浴室，擦洗身體。</p>
連倒尿盆的事，還得讓保姆乾，真沒用。</p>
剛開始連扶人的力度都把握不準，不是太輕扶不住，就是太重掐得人疼，氣得老頭使用知識分子的花式罵人大法。</p>
機器人充耳不聞，該乾什麼還是乾什麼。</p>
經過不斷調整和學習，機器人把各種數值和運動路徑調整到最適合的狀態，老頭罵人的次數漸少。</p>
也就是漸少，該罵還是在罵的。</p>
就在此時，老人遠在海外的子女得知自己老爹居然正在使用機器人護工，頓感顏麵儘失，這像什麼樣子？！</p>
豈不是讓外人覺得老頭白生了五個子女，到老了還得靠機器人？</p>
讓人類照顧跟機器人不一樣，可以對老人進行精神上的撫慰。</p>
老人的大兒子柯林借著出差的機會跑回來，親自上門找到紫金，要求他們把機器人護工帶回去。</p>
“我會想辦法再請人，但是這個臉，我們丟不起，讓人戳脊梁骨。”</p>
安夏看著這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內心十分不解，請不認識的人類當護工，跟用機器人有什麼區彆？</p>
但是他是老人的兒子，還是要尊重家屬意願的，不然萬一他也故意弄壞，那就麻煩了，沒必要。</p>
安夏還想做最後的努力，於是，她親自陪同工程師上門，去回收智能機器人。</p>
剛進門，就聽見老人在說話:“我來考考你，核算橋梁荷載需要考慮哪些啊？”</p>
隻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回答:“主要荷載、次要荷載及特殊荷載，主要荷載是……”</p>
柯林聽得一愣:“呂姨什麼時候知道這麼多？”</p>
此時，保姆呂姨從旁邊的廚房裡出來:“啊，你們來啦，快請進。”</p>
說著拿出許多拖鞋，請他們換上。</p>
“裡麵的人是誰？”柯林問道。</p>
“是那個護工機器人。”</p>
柯林大步走進屋，看見老頭正背著手，站在窗邊，旁邊立著一個大半人高的護工型機器人。</p>
“咦，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先說一聲。”老人看見兒子，滿臉笑開了花。</p>
“豆豆呢？還有婉婉呢？他們也回來了嗎？”</p>
“沒有，我這次回來是公司派我回國出差。”</p>
老人臉色猛然一變:“嗬，原來是出差，順便來看我。要是不出差，隻怕我死了，你們都不會回來。”</p>
“爸，不是，我這工作確實忙，實在走不開。不過……”他看了一眼機器人，“你也不用跟它說話啊，我馬上請護工來。”</p>
“請什麼護工！它挺好的！”</p>
“爸，它到底是個機器，不是人，哪有人照顧的細心？”</p>
“我看它就很好，一次不行，學兩次，再怎麼五六次也學會了。比你強，你連電話都不跟我打。”</p>
“不行，你知道二叔說什麼嗎！說我們讓你過上了摩登時代。”</p>
這句話裡的“摩登時代”不是指實現了現代化的意思，而是指卓彆林演的電影《摩登時代》，影片裡的工人工作在流水線上，做任何事都有機器來安排，就連吃飯都有吃飯機往嘴裡硬塞。</p>
老頭冷哼一聲:“行啊，那你給他錢，讓他來照顧我，你看他肯不肯來。”</p>
“我提了，他倒是同意了。”</p>
“條件呢？”</p>
“……說要把這套房子給他。”</p>
老頭猛地一拍桌子:“放屁，他想得美！”</p>
一直靜靜立在旁邊的機器人忽然動了起來，它移動上前，扶住老人，讓他坐下，一處罩盒緩緩打開，裡麵裝著一個紫金此前開發的血壓測量儀。</p>
測完之後，係統報數:“高壓150，低壓91，是否需要服藥？”</p>
老人吐出一口氣:“不用。”</p>
“請保持心情愉快，避免情緒激動。是否需要我為你說個笑話。”</p>
“說。”</p>
“0和8相遇，0對8說:腰帶不錯。”</p>
……</p>
“請問，您對我的笑話是否滿意，非常滿意請按1，非常不滿意請按5，期待您的評價。”</p>
安夏忙解釋:“這是測試係統裡搭配的，如果您對這種類型的笑話不滿意，以後會根據大數據進行調整，不斷篩選出最符合您興趣的笑話。”</p>
“……你們公司，想得真周到。”柯林是抱著挑刺的心態來的，現在他對這個機器人也產生了興趣。</p>
他對機器人說:“你會唱歌嗎？”</p>
機器人不理他。</p>
老人十分驕傲地斜了兒子一眼:“它隻認我。”</p>
“小哈，給我唱一支歌。”</p>
“我五音不全，你真的要聽嗎？那我唱了: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p>
歌曲部分是事先輸入老人平時愛聽的曲庫，所以，從揚聲器裡傳出來的是郭蘭英甜美的嗓音。</p>
一曲唱完，老人指著機器人對柯林說:“看見沒，聽見沒，你還不如它呢！你要上哪兒給我請這麼懂事的護工？”</p>
“但是，它到底是機器。”</p>
“行行行，你想請就請，但是它也不能送走！”</p>
“哎！”</p>
安夏從後台數據看到機器人收獲了許多問答類的信息，主要是橋梁建築類的，安夏問起老人:“您是橋梁工程師嗎？”</p>
“對。”</p>
“是在德國學的嗎？”</p>
“你怎麼知道？”?</p>
“剛才看到您書櫃裡的一些書脊上的字好像是德文。”</p>
“觀察得很仔細嘛，你還認識德文？”</p>
安夏與老人從他最驕傲的專業聊起，老人一邊誇自己的專業，一邊打擊兒子的專業，說他學什麼不好，學服裝設計。</p>
“整天就在琢磨衣服好不好看，能乾什麼正經事？！希特勒知道吧！設計的軍服好看吧！然後呢！完蛋啦！玩物喪誌！”</p>
老頭一通吐槽，說兒子女兒一個個都不省心，他希望至少有一個孩子能繼承他畢生所學，結果，全都學彆的去了。</p>
柯林為自己的專業辯解了幾句，老頭本來性格就偏激倔強，被他這麼一說，脾氣越發的上來了:“你給我滾！”</p>
柯林還想說，被呂姨拉走了:“菜快好了，來嘗嘗鹹淡。”</p>
“看看他們！連小哈都不如！”老人猶自憤憤。</p>
那……確實不如，被大數據判定為主人不喜歡的話和不喜歡的音樂是絕對不會再次出現，在機器人這裡，聽到的都是想聽的話，想聽的歌。</p>
甚至係統裡的圍棋遊戲還會在人類連輸幾次之後，自動降低難度，讓人類贏幾局。</p>
如果它是個人類，那就是標準的弄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