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就沒壟斷所有部門呢, 廠裡的產能跟得上呀。”安夏看著已經拿到的幾份訂單,十分遺憾。
從銷售數據來看,國家最重要的幾個部門用的是紫金電腦,並且在生產過程中安排了專人來盯著, 從流水線上下去之後還有專人開機檢查。
其他省市級, 以及以下的單位則有些使用紫金電腦, 有些使用其他品牌。
一旁的銷售總監以為安夏是在責怪他辦事不利,他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安夏笑著擺擺手:“不用解釋了, 要是紫金連這麼基礎的東西都能壟斷, 那整個國家的技術問題就太嚴重了。”
銷售總監還是很認真的,儘管安夏沒問, 他也準備了許多資料,說明紫金電腦的技術參數遠超過其他品牌,唯一的缺點就是比國產其他品牌貴。
“但是我們的定價策略肯定沒有問題,比同等質量的進口品牌還要便宜。”
安夏點點頭:“貴不是我們的問題,是消費者的問題。”
如蒙大赦的銷售總監趕趕緊出去。
安夏覺得這沒什麼好糾結的, 有人願意花錢買穩定, 如同電信網的用戶發現打開百度居然需要秒, 一定會琢磨是不是哪裡出問題了。
而鐵通網的客戶打開百度的速度從分鐘提升到一分鐘, 就會非常開心。
價格不一樣, 接受度不一樣。
紫金電腦進入政府采購清單之後, 又有一個單位找了過來。
助理說幾家銀行也想換成紫金係統,但是他們之前用的是IBM,不知道紫金有沒有這個能力。
對於與兩大證券交易所和航空航天合作過的紫金科技,銀行係統依舊持不信任態度。
這次會談的級彆很高,五大行的高層都來了, 每個人都帶了技術顧問。
客戶主動找上門來談合作,莫名的有一種畢業答辯的氣氛。
宇宙行財大氣粗,先發言。
“我們響應政府號召,打算把重要的數據換成國產品牌,目前對貴公司的產品比較看好,但是我們用的係統都是由獨立開發的,不知道貴公司有沒有這個能力保持現有水準。”
不是能不能超越,而是能不能保持現在這個水準彆掉下去。
可以說相當不客氣了。
也難怪他們不客氣,其實他們並不想換,換新係統比人搬一回新家還麻煩,從上到下,一堆人都要改掉已經熟悉的操作流程,從頭重學,好多櫃員都已經四十歲了,還有五十多歲的,要他們學東西,確實吃力。
沒辦法,最近IBM的固件裡發現後門程序的事情已經鬨得滿城皆知。
儘管IBM解釋,這個固件生產商是他們收購來的公司,後門程序是在他們收購之前就已經做出來了,同時還提供了證據。
但是高層還是在暗示:早點換吧,彆到時候發正式通知的時候,措手不及。
銀行係統對IBM的感情很深,倒不是因為有什麼PY交易,而是IBM的技術當年讓他們從悲催的如山工作中解脫。
安夏當初在深圳買尋呼機鏈子的時候沒有用彙款,就是因為慢。
為什麼慢?
因為從安夏家門口的工行彙到深市酒店門口的中行,需要工行先去郵電局拍電報,一份開給人民銀行,一個開給工行,然後再由人民銀行做清算。
彆說隔著省市,哪怕兩個隻有一牆之隔,走這麼一趟流程,也要半個月。
後來是人行的陳副行長實在受不了了,申請了衛星專網,才把這糟心事稍微改進了一點,也隻是一點。
再然後,是IBM出現,為了用上IBM的係統,請了中科院、國防科委、二機部機部四機部……一堆專家來做評估調研,最後才拍板用了IBM做全套的解決方案。
那筆單子有多大?
大到IBM大手一揮,白送了宇宙行兩台主機,每台價值六百萬美元,還有一堆培訓資料。
資本家不會做虧本買賣,不僅係統收錢,上門安裝係統工程師也收錢,上門費一萬多塊錢一天,一裝就是半年。
這麼多錢砸下去了,本以為係統怎麼著也能用它個十年二十年的,誰知道IBM就鬨後門了呢。
後門歸後門,現在銀行係統用的IBM服務器和係統應用都沒有任何問題,很好很穩定。
所以,他們本質上的心理是抵觸的,如果找不到性能效率一樣的替代品,他們就不想換。
他們對紫金科技的態度就像權力還不夠大的皇帝,看著被權臣塞過來的皇後人選,不想擺好臉色,但不得不意思意思。
幾位副行長語氣不善,咄咄逼人,希望安夏最好在這樣的壓力下承認紫金就是不如IBM,這樣他們可以借著“繼續找替代品”拖一拖,最好彆在自己的任上換。
平穩過渡無功,過渡時出事有罪。
他們隻想太太平平退休。
他們的夢想恰好與安夏相反,紫金科技要是能接住IBM的使命,那是國產品牌之光。要是接不住,也很正常,人家IBM都多少年了啊!紫金才幾年。
贏了光榮,輸了不虧。
所以,安夏絕對不會讓步,一定得把這錢賺著。
“能不能做,需要等工程師做過評估,現在暫時無法給出回複。”
除了紫金之外,這一單還有另外名為巨瑞科技的公司在競爭。
這家公司是從中科院下屬的計算機研究所裡分出來的,可謂名門子弟。
剛成立就做了個大新聞,通過對基站軟硬件的升級,把GSM手機通訊效率提高了許多,第一筆訂單就狠狠從電信那裡賺了上億。
公司內部會議。
“現在我們最大的問題是硬件。”項目經理說。
“IBM提供的整套服務,從操作係統到硬件到芯片,都是他們自己的品牌,無論出現什麼問題,可以提供一站式服務。”
“除了硬件呢?”安夏問道。
“係統和應用可以勝任。”
“巨瑞科技那邊能解決硬件問題嗎?”
“科學院仿過IBM的芯片,但是功能上相差很多。”
安夏點點頭:“那就采購英特爾的芯片。”
“英特爾?可是英特爾隻能用在X86服務器上啊。”
安夏笑道:“那不是更好了?”
現在銀行用的都是IBM的大機和小機,是封閉的環境和係統,完全依賴IBM。
第一賺錢的生意寫在刑法裡,第二賺錢的生意是壟斷和版照製度。
“X86服務器不是壟斷技術,我們采購起來價格也便宜很多,讓他們看到報價之後的抵觸情緒稍微下降一點點。”
業內現在都知道紫金和巨瑞在爭銀行係統的單子,他們樂得看熱鬨。
紫金報完價之後,五大行直接拿著價格找到巨瑞,問他們能便宜多少。
巨瑞想都不想,直接往下砍了200萬,他們現在迫切想進入銀行係統,拿下五大行,代表著無數的網點都要用他們的係統,賺大錢的機會還在後麵,區區200萬算什麼。
“擾亂市場經濟秩序。”安夏搖頭。
打價格戰最土,但有用。
不利於市場良性發展,但是可以解燃眉之急,弄死眼前的對手。
紫金的策略不是降價,而是增加服務,提高硬件性能。
就看銀行領導到底想怎麼樣。
五大行做決定一向磨蹭,不開上十幾二十個會討論討論,研究研究,他們是不會給出有意義的答複。
連下了兩場秋雨,城市仿佛一夜入冬,街頭的梧桐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從滿頭金黃,變成禿瓢。
安夏手中已經沒有什麼需要她參與拍板的大事,整天跟各位大領導在飯桌上玩腦子,也挺累的。
“我要放幾天假。”安夏隆重宣布。
陸雪馬上表示他“正好”也有幾天公休假沒有用掉,問能不能一起去。
“好呀。”
隔了兩個半小時的飛機航程,落地廣市的一瞬間,安夏又從冬天到了夏天,飛機上的人迫不及待把厚毛衣脫下來,露出穿在裡麵的短袖。
“走,帶你去我家玩玩。”
陸雪以為她在開玩笑,直到出租車開到彆墅區,安夏掏出鑰匙,打開其中一座彆墅的門。
安夏叫來物業的保潔隊伍,她們動作很快,不過小時,就將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還順便做好了四菜一湯。
兩人對坐在窗前,清涼的海風吹過安夏的頭發,她悠然說起當初買房子是她自己一個人做的決定,也幸好沒跟媽媽說,不然她肯定要說房子夠住了,沒必要買。
“不過年,同樣的價格,彆說這裡的房子,地段差不多的都買不著了。”
“你為什麼沒有先把常住的房子換成更好的,而是在這裡買?”陸雪問道。
安夏笑道:“當然是因為我有一個夢想,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環境,都有自己的房子,夏天可以去涼快的地方,冬天可以去暖和的地方。深市處處為全國之先,什麼都不乾,去街上走一走,都是好的,說不定能觸發靈感。”
“真好啊,要是我也有這樣的靈感之地就好了。”陸雪輕輕歎了一口氣。
安夏伸出兩根手指,摸向他的眉心:“最近你好像都很煩的樣子,工作上有什麼麻煩嗎?”
陸雪一向是個樂天派,遇到麻煩也是卷著袖子就是乾,但是最近安夏看出他經常會皺著眉頭發愣。
“嗯……工作完全沒有進展。”
“還是重返關貿總協定的事情?”這件事情不是秘密,在新聞聯播上來來回回提了好多次了。
陸雪點點頭:“因為……意識形態的問題,被卡住了。”
“什麼意識形態?改變體製嗎?那是不可能的。”
“這倒不是,是參與關貿總協定的國家必須是市場經濟的國家。”
“啊?我們現在還不算市場經濟啊?”安夏這個初中政治課完全是靠臨考抱佛腳通關的人士,完全忘記了重要考點。
“當然不算了。”陸雪笑笑,“我們是計劃經濟。”
“哦,對哦……現在買包子還要用糧票。”
儘管現在手機和電腦的發展速度已經像磕了藥似的瘋狂發展,但還沒有改變本質。
“其實,什麼是市場經濟,並沒有準確的概念,隻要國家承認並且支持這個概念,然後做到基本的貿易規則就行了。但是這一點……沒有人敢回應。”
陸雪很無力,做了那麼多準備,居然卡在這種事情上麵,可是,上上下下無人敢拍著胸脯說:“我們就是市場經濟,咋滴!”
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你先彆急……我想想……”安夏記得關於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的轉折,是一個考點,給她一點時間,一定可以!
陸雪看見她一本正經的思考樣子,不由得好笑:“你想什麼呀,這又不是你能決定的。”
安夏終於想起來了,就是在“有位老人在中國南海邊畫了個圈”的時候,那是轉折點。
她笑道:“依我看,不是明年就是後年。”
“哦?為什麼?”
“你看北方的局勢唄。”
“下崗?”
“再北。”
“我對蒙古不太熟。”
“蒙古再北。”
“哦,他們啊?他們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安夏做出老氣橫秋的模樣,做沉痛狀:“小陸同誌啊,你是不是都不看《新聞聯播》啊,這樣放鬆對自己的要求,是不對的。要多關注國際形勢……”
陸雪看著她叭叭叭的小嘴十分無奈,他站起身,大步走到安夏麵前。
“誒?你要乾……”安夏也跟著站起來,被陸雪一把摟到懷裡,重重堵住她的嘴,許久才放開。
陸雪胸口起伏:“這是報酬。”
“啊?報什麼仇?”
“給我上黨課的報酬,結清了,求彆上了。”
安夏衝他做了個鬼臉:“哼。你還沒想到原因呢,就不想聽了?”
“差不多已經猜到了。”陸雪捏捏她的鼻子。
從《新聞聯播》克製的語言中,都可以聽出計劃經濟的先驅和導師自己已經快要不行了,未來國家的路要怎麼走,一定會有所調整。
“其實,除了這個問題之外,還有一個問題……我說了你彆生氣,現在我們的科技公司的水平離發達國家差距巨大,對方肯定希望全麵放開,這樣就可以碾壓整個民族企業,麵對這種降維式的打擊,國產品牌還有沒有機會再出頭?
可是不同意放開高科技領域的話,隻怕談判對手不會滿意。
他們不滿意,我們就無法重回關貿總協定,進出口受到的限製非常多。”
說著說著,陸雪又歎了一口氣。
為了重返關貿,已經準備了五年,可是五年來卻似乎一直在原地打轉,這種鬱悶的感覺,比他在燈泡廠不受領導重視還難受。
那個他好歹知道原因是領導傻逼,隻要什麼都不乾,就可以一身輕鬆。
現在的原因卻是各方掣肘,躺平不可能,努力卻又像四肢被綁住,難受極了。
安夏摟住他的腰:“彆歎氣了,歎一口氣多一條皺紋。有我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哈哈哈……你是愛因斯坦嗎?”陸雪笑起來,低頭看見她認真的表情,陸雪一怔。
安夏伸手按住他的臉,傲然昂首:“劉邦運籌帷幄不如張良,安邦治國不如蕭何,行軍打仗不如韓信。可是漢高祖是他不是項羽。”
陸雪的臉被擠成了“呐喊”的樣子,說話含混不清:“是,陛下……可以放開我的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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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是來度假的,安夏到底還是坐不住,說好去海邊,沒有去大梅沙和小梅沙,反倒海去了蛇口。
這一海,就海到了蛇口,對麵的元朗區清晰可見。
陸雪陪她在海邊站著:“你不會是想遊到對麵的元朗吧?”
“也不錯,元朗老婆餅蠻好吃的。”安夏做勢活動著手腳。
陸雪拉住她的胳膊:“一會兒就該漲潮了,等退潮再遊過去。”
兩人相視一笑。
沿著大道走了沒多久,安夏忽然看到一幢高樓上立著巨大的招牌:招商銀行。
“誒?招商銀行?”安夏驚訝地睜大眼睛,之前幾次來深市都沒注意到,招商銀行居然已經成立了嗎?還以為要等到很後麵。
她對招商銀行的印象非常好,當初五大行對客戶的態度那叫一個囂張,招商銀行的櫃員簡直就是一股清流。
那也是她第一次看到櫃台上居然放著糖果,隨便來辦事的人拿。
安夏記得它家也是第一個使用網上銀行係統的銀行,從此再也不用一點小事就要跑櫃台排隊。
“我們去那裡看看。”安夏指著銀行的大門。
陸雪困惑地看著她:“銀行有什麼好看的?”
“看看錢長什麼樣。”
“啊?”
陸雪坐在樓下銀行大廳裡等著,安夏帶著名片,直接求見行長。
“安總,你好你好。”王行長知道最近五大行換係統的事情,沒想到安夏會親自找上門。
安夏試圖說服他也換係統,王行長不置可否:“換係統是個大事,對穩定性要求非常高。我們銀行是民營企業,不像五大行一樣,有萬一係統出了問題,隨時能拿出幾萬人出來手工做賬。要是我們的係統不穩定,那就是災難,人工絕對兜不住。”
“我們的硬件雖然不如IBM的先進性那麼高,但是接替現在IBM的業務是足夠的。 ”
王行長笑了:“我們銀行用的不是一整套IBM係統,而是IOE,各取其中所長。目前看,效果比使用整套IBM要強一些。”
IOE中的I,就是IBM,O就是Oracle,中文翻譯為甲骨文公司,還有EMC易安信。
這家,就像後世國內的BAT一樣,是硬件和係統領域繞不開的IT巨頭。
王行長的意思是他已經擁有了最強大的整套係統,安夏沒可能打贏最頂尖的聯合。
安夏卻從中看出了機會:使用全套IBM的人會因為省事而完全不想動其中的任何一個點,要換就全盤換,連一步退讓都不願意。
像招行這種“樂高”拚接型的,至少可以多一點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