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激性反應非常嚴重。
阿黛爾也算是見過很多奇怪異種,更是直麵過梅樂絲星爆發的代謝物黑潮,不說其它,腦袋裡裝著個超維生物在這層宇宙連接點的她,也算是抗性極高。
這玩意能動搖她意誌,級彆顯然很高啊。
而且那些沉沒其中的意識層在碎散陷落的時候,所彌散出來的淒涼、慘痛、絕望……都是她的。
那是她自己的聲音,是她自己的哭泣,是潛意識中無數個童稚的她自己在崩潰。
這一副畫麵,就像無數個她正在死去、正在被活生生吞吃。
阿黛爾本能地毛骨悚然。
黑海在蠶食她的情緒力量之後會蔓延得更廣,最終吞沒她整個大腦的吧。
她一個驚神,猛地後仰,拉開距離!
發現自己在恍惚中竟然不停靠近“黑海”,這玩意兒想將她也給拖下去!
聖者很明顯也沒有與她溝通的意思,這就完全是食欲占據上風。
……如果這都不算是危機!
她強行掙脫黑海的影響,跑到了自己的識海外層。
禁製並沒有完全放開,就像她曾預料的那樣,真要見著一個聖者就能完全解封,就想得太便宜了,渺渺群星聯邦多少的人,梅樂絲名單上怎麼可能隻有那麼幾個。
但她能感知到的封印確實淺薄了很多,其中最粗壯、最厚實的那條真的消失了。
似乎能看到內景,但又影影綽綽,極不分明。
心臟狂跳、神經緊繃,生理的本能在此刻的精神實質上作用得太少,阿黛爾的手已經探入薄霧之中。
她用儘全力劈入意識的生成之處!
“蕾拉——!!”
空間的概念無處不在,一切有限與無限的所在都有空間的縫隙。
超維生物本身力量的封印或許能夠密不透風,但這封印是下在她腦子裡的,梅樂絲本身都要借著蕾拉的精神烙印才能與她溝通,大概率這封印就是用她自己的力量建構的!
所以首先就受到了她生命層次的局限!
執政官當初能夠威脅到它,迫得內核的某位房客出手將她們困住,現在封印已經那麼薄——憑什麼她就做不到?!
“救命啊姐姐!!”
封印沒被刺開,但反震卻砸得她差點眩暈。
她一點也沒有放棄的想法,反而把另一隻手也給探入其中。
然後她扒在封印邊緣,硬生生想要扯開一扇門。
“蕾拉!!!”
黑海蠶食她意識層的動靜都沒她自己搞出來的大。
都說不清是不請自來的客人更危險,還是她自己現在乾的事更糟糕。
“……彆叫了。”
一個虛弱的少年音在旁邊響起,他還重複了第二遍:“可彆再叫了。”
阿黛爾猛地扭頭,眼睛瞪大,一口氣鬆下提不上來,被積壓的劇痛進入感知,她幾乎是跳腳地把手抽回來。
“你還真會鑽空子,”紅向陽用那種虛弱得懨懨的,仿佛一口氣接不上就要暴斃的聲腔說道,“就不能安分點麼……”
“為什麼是你?”阿黛爾嘶著痛努力擠聲音。
“不是我是誰?”少年雙手叉腰,說著就來氣,“妹妹,信點邪好嗎!”
話才出口,他就仿佛被踩了尾巴一樣,有些炸毛的趨勢。
阿黛爾直覺得是那個“妹妹”惹的禍。
但紅向陽依然梗著脖子,沒有露出絲毫示弱的神情,咬著牙繼續說:“這就不是你現在能打開的東西!”
阿黛爾跟他對視一會,也冷靜下來了:“怎麼說?你怎麼知道的?我姐姐現在是什麼狀態?”
紅向陽在這一連串問題的轟炸下,沉默了一會,幽幽地說:“我的命也是命啊……雖然我已經死了,我也怕徹底消亡啊。”
他是讓她不要問。
但這架勢就分明是知道什麼的!
比起撬開他的嘴巴,阿黛爾直接省卻麻煩,轉頭,忍著痛又把手給伸進去了。
開門!
必須想辦法進去!
“姐姐——”她叫得可憐巴巴,還是帶哭腔的那種撒嬌模式,“姐姐!救命啊!!我快被吃掉了!!”
紅向陽:“……”
他真的跳腳了:“喂!喂!!彆喊了!!可憐可憐我啊!!”
阿黛爾停頓了一會兒,繼續喊:“蕾拉——姐姐!!”
“講點遊戲規則好不好!”紅向陽虛弱得是下一秒就要斷氣似的,“如果違背規則……你覺得你見到的會是你相見的人,還是……彆的?”
阿黛爾驟然轉頭。
“什麼意思!”
少年摸著鼻子,黃昏色的瞳眸微微閃爍:“你覺得呢?”
阿黛爾直接吼道:“彆再跟我含糊其辭!要不說清楚,要不就給我開門!”
紅向陽弱弱道:“妹妹,不要那麼暴躁嘛。”
他叫到“妹妹”的時候,那種仿佛被電了一下的動彈,讓阿黛爾臉色又板了兩分。
紅向陽快速道:“她不能見你這是規則因為有時候是她有時候不是她她們達成了協議你要得到獎勵就必須遵循遊戲規則否則基於遊戲所建立的一切都會被收回!”
長長一段話,他居然一點停頓都沒有,說完喘氣喘得要死掉一樣。
阿黛爾呆滯了一會。
她還真聽懂了。
“……梅樂絲這麼絕的嗎?”
紅向陽緩過氣來之後,仍舊是一臉你在說什麼這是指誰反正我不知道的表情。
阿黛爾還是不甘心。
“聖者找上門了!那家夥在乾什麼你們不知道嗎?我會被吃掉!”她咬牙切齒,“我的識海還能幸免嗎?這時候還要堅持所謂的‘遊戲規則’嗎?!”
“……沒那麼離譜吧。”
“你去看看!看看那個黑海!那玩意兒我能夠解決嗎?”
紅向陽又虛弱了:“你以為我被踢出來是做什麼的?”
阿黛爾瞪著他。
沒說話,但那表情妥妥的就是,你能派什麼用?
“要求彆那麼嚴苛嘛。”紅向陽說道,“我怎麼就幫不上忙了——誰說聖者就不可戰勝了——再怎麼說,那也就一小截精神而已。”
阿黛爾一臉“你在說什麼鬼話”。
紅向陽還是那副懶洋洋似乎要斷氣的頹廢樣:“去試試嘛,我給你助陣,反正我又坑不了你。”
阿黛爾不動。
紅向陽仰天長歎:“妹妹,你就死心吧!你就算不作為、把自己搞到瀕死,今天你也進不去!”
阿黛爾忽然機靈:“明天能進?”
紅向陽:“……你猜我打不打你?”
……
雖然計劃沒成,但阿黛爾的試探還是得到些額外信息的。
蕾拉跟梅樂絲到底達成了什麼協議?
跟這個封印有關?
如果她能憑自己的力量解開封印,釋放識海,她姐姐就能夠自由?
蕾拉現在還落在梅樂絲手裡?
所以那時候梅樂絲“偽裝”成蕾拉,或者並不是完全的模擬,還真有可能就是套著蕾拉精神烙印的皮?
阿黛爾滿腦袋問題,心不在焉,沉下大腦底層的時候才又打起點精神。
“怎麼……打?”她往後看看,馬上又環顧四周,“紅向陽!”
這混蛋人呢?!
什麼時候消失的?
“紅向陽??”她喊道。
混蛋!還說不坑她!
分明就是個坑貨!
好像誰跟她說過紅向陽的話絕不能信——執政官?
阿黛爾十分警惕,總不至於讓她自己硬杠聖者吧!
但她已經看到黑海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隻這一會兒,黑海蔓延得更廣。
它現在就像是一個可怕的深淵,牢牢沉在大腦深處,無差彆吞噬觸碰到的一切。
阿黛爾沒有接收到身體的反饋,不知道這樣一個東西出現在大腦中,會給她的身體造成怎樣的影響,但她光是看一眼,就感覺到巨大的不適。
怎麼會有這樣肮臟的東西!
她真的得沉進去?
一個又一個泡泡般的意識層落入黑海,溶解、破碎、毀壞、消弭。
曾經將她與執政官困得死去活來的意識層,對於黑海好像沒有任何抵抗能力,否則怎麼會破碎得這麼輕易。
一想到這東西會無差彆吞噬她的精神力,她就不太好,畢竟意識體也是精神力構成的,她已經自曝了一個,還不想爆第二個。
但又想想,不戰而退不是她的風格,她說過要扒了聖者的人皮,就一定要扒扒看!
環顧四周,還是沒有紅向陽的人影,她也不指望那家夥,做好心理建設就悶頭沉了下去。
無數碎片如流光在她身邊飛逝,那是她自己的聲音,自己的臉龐,是意識層被吞噬的最後餘暉。
她都說不清是這個畫麵讓她痛苦,還是黑海本身讓她難受。
很快她就發現,黑海並沒有看起來的黏膩觸感,它更像一種虛無的物質,沒有實體!
一淌下去,毫無阻力,她都吃了一驚。
下墜速度太快,都產生了失重感,以至於她猛然砸在什麼東西上麵時,反衝力讓她差點四分五裂。
她就像撞到網上並迅速被粘液束縛翅膀的飛蛾,動彈不得。
一個人影站到她麵前。
她睜開眼。
沉壓壓渾濁的黑霧間,站著俊美至極的聖者。
這麼一張完美卓絕的人皮,在這種環境中,更顯違和恐怖。
但對方理智光環的影響下,她腦袋也變得更加清醒。
“呦,”她慢吞吞打招呼,語氣惋惜,“閣下尚健全呢。”
正因為清醒,所以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在被“融化”。
那些黑色霧氣般的物質正在蠶食組成意識體的精神,就像是無數張微小又真實的嘴巴,正在細細密密地啃噬她的身體。
對方俯視著她。
傲慢地注視這一切發生。
“什麼都吃,容易消化不良。”阿黛爾還挺平靜。
一點沒有掙紮的意思。
不是說本能被麻痹,而是真正的坦然無所謂。
與平常人類決然相反的態度,頂多叫她顯得像隻不同尋常的螻蟻。
但漸漸地,聖者意識到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阿黛爾嘲諷:“還下得了口嗎?”
聖者皺眉,沉默了好一會兒,大概還是無法理解,所以才開了口:“這是什麼?”
阿黛爾很樂於分享,甚至因為計劃生效還有點小興奮:“汙染啊。”
很難用語言來描述“汙染”究竟是一種什麼東西。
與其說這是一種能量,不如說是一種高能物質對低能物質傾軋的狀態,是一個動態的同化過程。
黑海已經蔓延得很廣,吞沒的意識層也足夠多,這其實就是種汙染過程,但阿黛爾也可以將整個意識體都轉變為汙染源,她被吞吃的“血肉”,也可以變作散布汙染的源泉。
“你會用人類的形象——說明你的心理認知,還是人類吧。”
“不好意思,你要是完全的異種我還真沒辦法,但是有人類的成分……”她笑眯眯道,“我就能反過來吃掉你呀。”
她可是連暗物質代謝的汙染物都能反過來汙染的人!
聖者的生命層次再高,高得過梅樂絲?
她的精神力雖然被黑海消解,但是黑海的源頭就是聖者!
他要吞食她,最後的能量積聚之所在不還是他?
如果是籠罩深藍的生態網,她根本沒辦法通過生態網來影響頂端之人,但如此近的距離,這一道中轉完全不會削減汙染的力量——也不妨礙她控製他!
畢竟這個源自無命的汙染天賦本身就是“控製”!
聖者皺著眉,抬起手。
細細密密的黑色霧氣像遊走的蛇一樣纏繞在他的指尖。
那一瞬間他的身形晦暗,好像也是黑霧的一部分,而在這兩者幾乎融為一體的某一刹那,雙方不同層次的控製力量交互,阿黛爾才猛然覺察到,那些她以為是霧氣的東西、在縮微層麵是細小微薄的虛無狀顆粒,但在放大了無數倍之後,竟然是符號!
無窮無儘的符號!
整個黑海、甚至聖者存在的本質,竟然是符號!
阿黛爾覺得自己的意識轟然炸開,那是觸碰了超過負荷的東西之後本能的宕機。
好不容易扯回遊散的思維,卻感覺自己整幅精神意誌上都寫滿了震顫、驚懼、迷惘。
那些不明覺厲的符號確實是扭曲的詭異的,被什麼能量汙染過,因此才會呈現黑海那麼令人生厭的表征,但究其實質,它的內核還是科技的,獨屬於科技的冰冷與秩序仍在它的存在上展現得淋漓儘致。
阿黛爾木然地看著聖者在符號層麵一個一個檢測過去,龐大的黑海對他來說就像是完全可控的玩具。
她的精神力與他的力量完全像是兩種截然不同產物,彼此衝撞、廝殺、抗衡,就像是兩個世界兩種文明的衝撞、廝殺、抗衡。
“精神天賦是無解的……”她喃喃地說,“無解的無解的無解的……”
可人類怎麼會覺醒,怎麼會產生精神內核,能力者怎麼會迷失,怎麼會有基因病……
人類可載文明史有七千多年,那廣袤漫長得令人絕望的地麵時代就占據其中五千多年,人類走向星際是接觸到外星文明,人類大規模覺醒是因為母星的殞滅。
聖者厭惡能力者,深藍擁有強大的科技,聖者獻祭深藍子民、獻祭聯軍,真實目的是什麼?
他究竟在試圖探究什麼?
他在探究什麼探究什麼探究什麼探究什麼……
阿黛爾毫無預料爆了自己一條手臂。
觸底反彈,才在劇痛中恢複神智。
混蛋!差點瘋掉!!
瘋狂且盲目的震懾,還殘留在她的意識中,以至於她有一度不敢抬頭,對於注視聖者都有一種本能的畏懼。
最後咬著牙抬眼,一看之下差點又被帶入瘋狂。
這家夥小半個人形已經融在黑海中,半個頭顱都像破碎的像素一樣,異常荒誕的形態本身就具備莫大的刺激性。
阿黛爾眼睜睜看著那些扭曲的符號重又聚成聖者的外形,通身的光環也已失去了清晰的存在感。
她用力甩了甩腦袋,試圖將那一切亂七八糟的念頭全都甩出自己的意識:“你剔除我的‘汙染’了嗎?”
聖者冷冷看著她。
極度完美的一張臉,在了解構成它的實質之後,阿黛爾反倒能理解到它的美感了。
她明知故問:“做不到,是嗎?”
很難不幸災樂禍:“你猜我現在做不做得到扒開你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