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5. 曹操(五) 古河道(2 / 2)

在旁邊擦汗的許褚就不樂意了,“諸君豈非說笑!莫說十幾年不曾耕作的地,就是尋常更熟了的土地,也斷沒有犁過一遍就灑種的道理!”

這一群人精就變了臉,臊眉耷眼地偷偷瞪他。

犁當然不能隻犁這一遍,但你怎麼能讓主公親自下田去犁地啊!

“主公莫慌,這一遍,”許褚打氣道,“這一遍有耕牛了!主公在後麵扶著犁就好!”

主公看了一圈,很信任地衝他點點頭。

農人重新給耕牛套上犁杖,主公在後麵扶著犁走——

剛走出去三步,有人皺眉,有人迷惑。

又走三步,有人狐疑地湊過來看,有人悄悄走開。

但這一條壟快要走完了,主公就要回過頭看了!這就什麼也瞞不住了!

主公回頭看了!

有人一路小跑,跑到主公身邊。

“這犁是個壞的。”他小聲說,“仲康將軍勇力絕人,恐怕剛剛……”

主公斜著眼睛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犁過的那條壟。

很顯眼,因為在許褚翻過一遍地後,這片荒田上自然有了犁過的痕跡,無數條長長的直線裡,一條曲折蜿蜒的軌跡從田埂處一路延伸到自己腳下,這想無視也不成了。

“或許這耕牛也是不成。”小官又悄悄說道。

“你說這些,”曹操指了指遠處,“他們也信麼?”

有三三兩兩的羌人湊了過來,也在圍觀。

主公挽起袖子,“再來!”

犁一遍田當然是不夠的,這裡石頭不多,但草根多,時不時還有散落的骨頭,都需要從泥土裡刨出來,再將那些大土塊用鋤頭一個個鋤成齏粉,最好是將泥土犁得如泥漿一樣順滑,這樣才方便糧種生長。

天空晴得沒有一絲雲,河道裡也乾涸得快要長不出草,這樣的狀況下犁地,多少讓羌胡有些猶疑。他們湊過來,也是想看看這位征西將軍究竟是為了他管轄內的胡人不內訌呢,還是真心實意相信水會來呢?

他們湊過來看,片刻後又趕緊喊人繼續過來看,指指點點,嘻嘻哈哈——

曹公是認真在犁田的,但姿態不大好看,初時有力氣,雖說犁出九曲十八彎的壟,好歹也還是他指揮牛,後來力氣用儘了,踉踉蹌蹌,東倒西歪地跟著牛後麵走,那個犁冷不丁就翻了,曹公也冷不丁就一頭栽進土裡。

有人趕緊跑進去,將這個渾身上下滿是泥土的嬌小身姿扶起來,準備給他擦擦臉時,曹公一把將人推開,起身又去扶犁。

隨侍的文武在前麵,想笑不敢笑,羌人在後麵就無所忌憚,噗噗噗地笑。

待他們笑夠了,荀攸整了整帽子,將直裾彆在腰間,脫了木屐,走下了田,劉曄遲疑了一下,也迅速跟著下了田。

圍觀的人不笑了。

天上仍然一片雲也沒有,曬得人惴惴不安,但看到這群從未下過田的人笨拙的身姿,他們心中的不安又壓下去了些。

這一定不是作態給他們看,胡人心裡這樣想,如果是他們自己用了這樣大的力氣去耕一塊田,他們也一定想要種出點什麼。

麥子也好,豆子也罷,哪怕隻是長出一棵芽,也一定要種出點什麼。

郭嘉不曾去田裡耕種,他很狡猾地偷懶了。

當然就算他主動要去下地耕田,尋常人看到他那風吹就倒的小身板也一定不敢讓他下田——許褚下田,那是正經下田,主公下田,那隻能說是在學習體驗,奉孝先生下田,那十足十是碰瓷了!

但是偷懶的奉孝先生一點也沒有偷懶的輕鬆愜意,儘管手邊放著珍貴的熱茶,烤好的山藥點心,慢慢燒著香料的香爐,以及一張半舊但柔軟的席子。

他坐在窗前,任春光鋪灑在他的身上,思緒卻仿佛陷入枯竭乾涸的水道。

有斥候按照他的要求,沿著這條路挖了一下山地,傳回來的消息令他絕望:

想在山裡挖出一條水渠,將一條河的水引到十幾裡外的另一條河中,這是個耗時耗力耗人工的大工程。

如果他們不在乎民夫的性命,如果他們又有充足的工具,他們不計手段,不計代價,或許能在今年之內將這條河道挖通——但今歲的田是種不成了,過了耕期,哪怕再下了雨,補種些什麼東西,那也比不得糧食能喂飽人了。

田裡的農人說,被騎兵踩過的田,比石頭還要硬!

可是騎兵在山裡揮著鎬頭,一鎬下去,又一鎬下去,鎬頭迸開火星,下麵是石頭!

那就是一座石頭堆起來的山!

郭嘉坐在案前,靜靜地望著那封文書,心中像是在想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想。

他自己對自己說,若今歲糧食不足,當如何?

冀州人帶來的糧食是有限的,秦胡的餘糧就不那麼多了,但羌人在這裡居住許多年,他們是一個不錯的目標。

他也曾經一個個部族研究過,將他們彼此間的姻親恩仇,頭人聲望都記在心裡,他是可以從容不迫地製定出一個謀略,出其不意,趁其不備地將武威萬餘羌人吃掉的。

吃了這些不忠誠的部族,他們的血肉可以拿來供養這群遷徙至此的移民度過一個寒冬,還可以支撐起這條人工河道的修建。

最重要的是——這是他最擅長的領域,他是多麼擅長用一些輕巧的小伎倆,比如一封信,一句話,一條流言,引得摯友疑心,君臣反目?

而帶著百姓從絕境中走出一條路來,接手一個多麼貧瘠困頓的城池,都能將它經營得繁榮安泰,這是文若的本事。

郭嘉喝了一口熱茶,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他像是要將心肝脾肺一起咳出去,才能得一個清淨一樣,直咳得昏天黑地,整個人像是要憋死過去,才終於漸漸止了。

有仆役跑過來,憂心忡忡地問先生要不要吃一丸藥,先生也不答,就愣愣地坐在那裡,對著他規劃好,卻不知道今年到底用不用得上的地圖看。

文若,文若,他心中默默念叨著,你若是地下有知,你若是地下有知——

他盯著那地圖看,目光忽然在一處定住了。

那是一條更加曲折,因此更遠些的路,郭嘉沒有選它,不僅因為它遠,還因為它中間被一條土坡給截斷了。但現在仔細再看看,他忽然發現,那條路蜿蜒向下的走向有幾分像河道。

一條被山石阻隔後乾涸廢棄的古河道,意味著什麼?

如果這是真的,意味著他不再需要征發幾千甚至上萬的民夫去挖河溝了!這是天然的河溝!隻需要將其中幾個點重新疏通開,它自然就成為穀水的另一條支流,重新給予這片乾涸的平原以新生!

他的心臟忽然砰砰地跳起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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