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人裡有人還在吹吹打打,有人被這一幕嚇呆了,調子就跑了個樣。
舞姬裡有人還在瘋狂轉圈圈,但該躲的人愣在那裡,於是一頭撞了上去。
席間亂成一片,隻有這個始作俑者很平靜地快步上前,向著呂布拜了下去。
“妾陳留蔡氏女,被虜十載,今見天兵,乞歸漢土!”
“阿琰!”左賢王驚呼一聲時,單於已經氣得變色:
“快將這個瘋婦拉下去!”
“將軍!將軍!”披頭散發的婦人用力叩首,“妾隻求埋骨故土!”
她的眼睛大大的,裡麵布滿了血絲和淚水,臉色蒼白得像是隨時就要昏過去,發絲粘在她布滿汗水的臉上,原本美麗的臉蛋像是揉作一團,痛苦得展不開。
“快些!”單於大怒,“快些!”
兩側的衛士終於得了令,衝上來就要將婦人帶下去時,呂布忽然滿臉驚異地站起身。
“你是蔡邕之女?”
她的頭發被衛士死死地拽住往後拖,可她還在用力地掙紮,於是越發像一個瘋婦。
“將軍!將軍識得妾的父親!”
呂布立在那裡,愣愣地看了她片刻,忽然拔出長劍。
“我自然識得。”他說。
——蔡邕是誰?
席間那些匈奴頭人交頭接耳,很是不解。
蔡氏是個漢家貴女,這事兒他們知道,不僅知道,而且不稀奇,這十幾年來漢朝接連內亂,匈奴、羌胡、鮮卑、烏桓,哪個異族的首領後宮裡沒有幾個世家貴女呢?她們都是一樣的命運,年輕貌美時受些寵愛,人老珠黃時就被丟棄在不知哪個帳篷裡,漸漸滑落到做粗重活的地步,最後與任何一個年老而貧賤的奴隸並無區彆,貧病而死。
而這對她們來說已經是相對較好的命運了,因為還有些貴女在主人的虐待下根本活不到人老珠黃之時,她們隨時可能被打被殺,又或者僅僅是因為在匈奴人追隨水草遷徙時,她們的腳步沒跟上,就被隨便處死,再將年輕的屍骨拋在荒草裡。
她們的父兄是保護不了她們的,因為通常來說她們既然能夠被虜,父兄自然早就在戰亂中或逃或死,顧不上自己的女兒或是妹妹了。
過後也許他們又重整家業了,但幾乎不會有什麼人來贖回自己的女眷——且不說找不找得到,就算是打聽到下落,胡虜輕狡無信不提,貴女在這裡磋磨幾年,連孩子都生了,再將她們帶回來也無法擇一門好親進行聯姻了,那還找個什麼呢?
但是這個貴女神情堅定地一定要回去,這就很讓匈奴人感到驚奇,也讓漢人的將軍們感到驚奇。
但所有人最為驚奇,甚至是感到震懾的,是呂布的態度。
他坐在那裡閒聊時,看著是個甚少心機的愚夫,甚至連匈奴人那不算十分隱晦的話都聽不明白。
但當他站起身,持劍立於庭中,他立刻變成了一個氣勢驚人,威風凜凜的將軍。
“將軍……那陳留蔡公,與將軍有舊?”
呂布和蔡邕沒有什麼私交,相反他們的關係尷尬得很。
董卓看呂布是條好狗,呂布看蔡邕才是條好狗。
他呂布雖然受了誰的官爵金帛就替誰殺人打仗,但想要買他的忠誠可不容易,董卓給他那麼多錢,封他都亭侯,每日裡絲帛綢緞明珠珊瑚流水似的賞給他,甚至還以父子恩義籠絡,人前多有榮寵,呂布也照樣一戟送自己這位義父去見了先帝們。
他心安理得,他有天下無雙的武力,他的忠誠自然是很難買到的。
但蔡邕有什麼呢?蔡邕的辭賦和才華對於這個亂世有什麼用?他竟然受到董卓真心實意的敬意,而他也用死來回報了這份敬意。
於是蔡邕就成了呂布看不清楚,想不明白的一個人,一提起來,就想喝點酒。
不知道是羨慕蔡邕,還是羨慕董卓。
“我與他沒什麼舊交,而且他已經死了很久了。”呂布從短暫的回憶中清醒過來,這樣說道。
單於臉上便露出喜色,正準備給衛士眼色,將那婦人拖下去時,呂布忽然又開口了。
“但我很敬重他,”他說,“他雖然死了,我卻還不曾。”,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