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的城頭上,也有人在往下看,而且還是兩個非常漂亮的年輕人。
袁尚將手扶在女牆上,向遠處望了又望。
“劉備在五十裡外紮營。”荀諶很不合時宜地說了一句。
五十裡外的大營,什麼人能看見?這話他很不必說,也從不是他的風格。
但他不得不用這種方式來提醒袁尚——因為那些會直言斧正主君過失的人已經不在,而這位主君也在流露不合時宜的軟弱。
袁尚身邊又有了一群新謀士,每一個都比荀諶說話更動聽,而且都在覬覦荀諶的位置。
但在這位久經陣仗的文士看來,若郭圖懷裡那隻稱得上大鵬鳥,這群新人懷裡的不過是毛都沒長齊的小雞。
袁尚將上半身收回來,一旁的隨從立刻從懷中掏出細布遞上,請這位貴公子擦拭雙手。
“主公可知劉備為何駐軍不前?”
“他欲困孤於城中,”袁尚道,“而後吞並河北。”
“主公明察,”荀諶斂首,“劉備此舉,亦為絕河北士人之心。”
袁尚是個聰明人,隻要想一想,立刻就明白了。
“孤當以何計擊之?”他輕聲道,“還請友若先生教我。”
當他問出這個問題時,荀諶幾乎在這個年輕主君的身上看到了一絲光。
“主公當率各路義軍,合圍劉備,親冒矢石!”
在這樣的戰場上,作為重要人物的你,一舉一動都在被注視。
你的出身無可指摘,你的美貌是你身上最微不足道的優點,你博覽群書,熟讀兵法,聊起用兵之道令許多宿將啞口無言;你又有上天賜予的好身體,好武藝,無論是上馬衝鋒還是下馬較量,你的勇武都被周圍人所熟知。
隻不過這些優點曾經被你用來取悅你的父親,打壓你的兄長,而現在,你最信任的謀士堅定地告訴你,你必須親自上陣!
你不能隻有容貌肖似你的父親,你的心誌與膽量也必須能夠追趕上你的父親!否則你在河北世家眼裡就隻是一個黃口稚童,而他們絕不會將家業與前途押在一個孩童身上!
趁現在!友若先生還在努力地說服你,趁世家忌憚陸廉甚深,趁曹操上一次攻鄴留下的血債還不曾褪色,你一定要趁現在與劉備交手,不必決戰!隻要一場小型戰鬥就夠!
隻要你擺出足夠強硬的姿態,用你的表現告訴那些仍然忠於你的世家——他們的付出是值得的!他們感念你父的恩德,他們會用鮮血來回報忠誠!
劉備才帶了多少兵?!就算他有關陸,豈能為無米之炊?!
以河北之厚,如泰山壓頂,驚濤駭浪,碾壓過去!
在那一瞬間,荀諶整個人像是變了。
他的眼睛又冷又亮,態度也出奇的嚴肅。
袁尚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儘管他立刻站定,並為自己下意識的表現而懊悔,但在那顆幾乎已經被友若先生說服的腦子裡,悄悄冒出了一個念頭:友若先生何其咄咄逼人?
“孤……”他低了頭,“孤要想一想。”
在那一瞬間,年輕人臉上的神情,像極了他的父親。
在陸廉進入這座土城時,也有人在偷偷地注視著她。
但她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她進城之後,先問鄉嗇夫何在。
雷公將軍很想立刻變出一個鄉官,但變是變不出來的,隻好耷拉著腦袋,“埋了。”
“其餘鄉官尚在麼?”
“都,都埋了。”
陸廉聽完之後也不吭聲,她跳下馬,走向路邊,隨便敲開了一戶人家。
家中有老人,有壯丁,有稚童,俯倒在地上,瑟瑟發抖。
“家中安好?”她問。
“安好,安好。”老人趕緊磕了幾個頭。
“雷公將軍待你們如何?”
老人就悄悄抬頭,想看一看她,但看到束手站在她身後的雷公將軍,立刻又將頭埋了下去,“愛民如子,愛民如子!”
嗯,她點點頭,又繼續去敲下一家的門。
城中不知什麼時候起,鳥兒飛走了,蟲鳴也聽不見一聲,隻有陸廉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沙沙的響起,像是踩在土路上發出的聲,又像踩在這些匪寇心臟上發出的聲音。
他們的額頭漸漸冒出汗珠,眼前的景色也變得越來越蒼白,他們甚至緊張得聽到了不該聽見的聲音,比如飄飄蕩蕩的尖細哭聲。
陸廉的腳步忽然停下了。
“看來你們也知撫恤百姓。”
雷公將軍心頭那塊巨石終於落下去了,那雙已經流乾眼淚的眼睛又一次濕潤起來,他哽咽著,想說一點什麼話,比如說大將軍品行高潔,那他見賢思齊,肯定也要有樣學樣啊!
這位令他見賢思齊的年輕將軍轉過頭,貌不出眾的臉上隻有那雙眼睛,像冰一樣冷,如刀一樣利。
“可我有些疑惑,需要你來解答。”
“大將軍請講!小人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這城中的年輕婦人,”她問道,“都哪裡去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