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第二百三十七章(1 / 2)

“如果她知道呢?”

士兵裡有人愣住了, 有人互相看,有人探究地看著她。

但還有人冷冷地用下一個反問回答了這個反問。

“她知道,又如何?”

“她會放我們回鄉嗎?”

“她能保我們不死嗎?”

“你們是士兵。”她說。

他們用漆黑的眼睛看著她,“小人還要為此感激涕零地叩個首嗎?”

那個左手隻剩三根手指的漢子將自己的手舉到她麵前。

陸懸魚原以為他想要她看一看殘缺的手指。

但周圍士兵又咧開嘴笑了, 她才意識到, 那人是想豎一根食指罵她,讓她趕緊滾蛋。

指根的位置上什麼都沒有, 光滑得好像那裡從來沒生出過一根靈巧的手指。

而那個人很顯然對這個新奇的罵人方式很自得, 舉著手指想要看她勃然大怒的樣子。

他等了又等, 周圍的士兵也跟著等。

但這個看起來像新兵, 又像個落魄小軍官模樣的年輕人始終沒有吭聲。

他一言不發, 沉默地轉身離開了這個肮臟淩亂, 死氣沉沉的營地。

“懦夫。”有人沉沉地看著離去的背影罵了一句。

她的軍隊和天下任何一支都不同, 這與她的思想教育,軍紀軍規有關, 但關係不大。

她總能帶領他們勝利,這才是根本。

士兵們的腦子是簡單又模糊的,他們沒有接受過複雜的教育,也不理解複雜的政治, 更沒有那些複雜的愛恨。

他們的世界裡隻有自己的家人、族人、鄉鄰那一點點,擴展之後變成了同袍、上司、統帥,這些人不僅構成他們的交際圈子, 也構成他們為之拚命的全部意義。

打仗不是為了大漢,而是為了喂飽自己,喂飽家人;

學識字不是為了開闊視野,是為了將來解甲歸田時能謀一個小吏的位置,更好地喂飽自己, 喂飽家人;

劫掠屠殺也不是生來就這樣凶惡,是因為統帥無法給他們應得的賞賜,他們必須讓自己變成一頭頭的野獸,用最原始的方式去喂飽自己,喂飽家人。

而她始終能用勝利和賞賜喂飽士兵,士兵們自然能將士氣維持在較高水準。

但離開信息繭房,親眼看一看這個時代最普通的軍營是什麼樣呢?

城內外除了軍營,自然還有做生意的商賈湊上來,想方設法要賺一點錢。

她雖然在不認識的人麵前很討嫌,但隻要找個肉餅攤子的破草席坐下,點一份最貴的套餐,自然就有人與她攀談了。

“造士是大將軍的青州兵吧?”

“怎麼看出來的?造士說笑,大將軍的兵和劉使君的兵很不一樣,一看就知道了。”

“大將軍的青州兵好吃肉,但不好吃酒。”

“不錯,不錯,劉使君確實禁了私釀,這不是……也有門路嘛。”

“豈止!徐·州兵豈是好酒,那是好酗酒!尤其前番打熟了回來,總有人偷偷跑出來買酒吃,吃死的都有幾個呢!好歹劉使君又勝了一場,據說多虧了一位叫劉琰的高明之士襄助哇!”

“現今?現今僵持著,每日裡都有人吃多了酒,哭一場,鬨一場,醉醺醺被拖回去打的有,一個不小心打死了的也有,或有那等壓根沒被巡營的士兵找到,過幾日才在陰溝裡撈起來的也有。”

……士氣低迷時,士兵非常常見的一個表現。

她營裡營外轉了幾圈,親眼見到抱怨的,聽說過酗酒的,翻士兵的死亡檔案發現還有自殘想騙歸鄉,結果傷口感染沒挺到回家的。

尤其這些士兵還會偷偷把酒帶進營裡,喝著喝著開始嚎啕大哭,一個哭帶著一群哭,軍法官乾脆砍了幾個人的腦袋,總算讓他們不哭了。

人比人當死,貨比貨該扔,隨地便溺的在這些人裡竟然還算表現相當不錯的。

她能苛責他們什麼呢?

死亡已經充斥著他們的頭腦。

那黑色的山與黑色的河就在他們眼前,曾與他們並肩作戰的同袍站在幽影裡,用空洞的眼睛注視著他們,用破碎的喉嚨呼喚他們,用一根根殘缺不全的手指徒勞地想要拉扯住他們,最終將他們全部留下。

他們是那樣恐懼死亡,而她要驅趕他們,強迫他們麵對死亡。

以目前的形勢來看,袁紹是鐵了心要在柘城決戰,這意味著她很難將劉備的軍隊帶離柘城。

她必須麵對袁紹。

她的士兵則必須麵對這個熟悉的戰場——熟悉到了他們聽著鼓聲,一步步走上前去時,腳下很可能還會踩到自己同袍尚未收斂,正在緩慢腐爛的屍骨的程度。

司馬懿回營時發現,他的主君終於從劉備的軍營裡出來了,正在專心看公文。

有風吹過,燈盞裡的燭火忽明忽暗,整個中軍帳的影子也跟著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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