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忽然頓了一下,然後從濃密的絡腮胡子裡撿出一根魚刺,毫不在意地塞進嘴裡,慢慢將它咬碎。
太陽又一次升起了。
今天的大單於不吃胡餅了,廚子為他做了一碗麵湯,見他愛吃魚,特意用幾條小魚煎過之後熬了乳白色的濃湯,又在裡麵加了些麵粉,煮成一個個的小麵團,上麵最後灑一把小蔥,吃起來就非常鮮香撲鼻。
斥候依舊是在他吃飯時進來的。
陸廉似乎很沉得住氣,兩座營寨什麼變化都沒有,中間依舊被大單於的分兵隔開,士兵們依舊困在營地裡。
“什麼異常都沒有嗎?”蹋頓一邊喝魚湯,一邊問,“仔細想,不要漏了什麼。”
隊率斬釘截鐵地重複了一遍自己剛剛的報告,偏將看看大單於,又看看那個斥候隊率,揮揮手,讓他下去。
“等等,”蹋頓突然出聲了,“帳外那個小個子,讓他進來。”
王帳裡的人都是一愣。
片刻之後,那個小個子騎兵低著頭,有點畏手畏腳地走進來了。
“你是莫盧家的幼子。”
車利大吃一驚,抬起頭時,眼圈就感動得有些紅了。
但大單於似乎根本沒注意到,隻是笑嗬嗬地指著他說,“你和你阿兄長得很像啊。”
這是烏桓人的王,統領著十幾萬人!居然記得他這樣一個小人物!螻蟻!草芥!
那個小個子一下子就撲倒在地上了,額頭緊緊地貼著地毯,連自己之前抱怨過的小心思也忘得一乾二淨了。
蹋頓還在笑嗬嗬地一邊吃飯,一邊看著他。
“你的隊率,所言不實嗎?”
車利額頭上又浸出了一層冷汗。
“小人斷然沒有這樣的——”
蹋頓的聲音還是很溫和,但似乎慢了一些。
“說實話,”他又一次端起湯碗,唏哩呼嚕地一邊吃麵,一邊喝湯,“有什麼隊率想不到的,看不到的,你替他說了,省得將來他誤了軍紀,連你也一起論罪。”
“小人不曾見到什麼異常……”車利過了一會兒才小心開口,“小人隻是察覺到前軍的灶多了……”
蹋頓的動作忽然停滯了。
這碗湯做得的確美味,無論是細嫩的魚肉,還是有嚼勁兒的麵疙瘩,咬在嘴裡的感覺都很美妙。
但其中的魚刺還是無法剔淨,哪怕他再怎麼謹慎地吃,隻要一分神,那根小小的魚刺就滑落進喉嚨裡,卡在了不知什麼地方上。
但蹋頓強迫自己將注意力從那根魚刺轉移到這個斥候身上。
“你說什麼?”
陸廉的前軍和後軍是脫節的,這意味著他的前軍不可能有那麼多輜重糧草帶在身邊,也就意味著時間久了,前軍就得挨餓。
所以隨著時間推移,前軍的灶越來越少才正常。
“後軍呢?”
“後軍勢大,不能詳查,”斥候猶豫地說道,“但總覺得後軍起的煙少了些……”
“胡說八道!”立刻有人駁斥他,“濮陽若有援兵,河麵若有糧草至,必至後軍,人隻會多!不會少!”
斥候又趕緊趴在地上,一聲不吭了。
現在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大單於。
陸廉這兩個營的士兵都好好地待在營中,不曾出來,這是分兵報給蹋頓的,因此士兵數量不該有增加或減少。
……那麼斥候覺得一邊的炊煙漸漸變多,一邊炊煙漸漸變少,又怎麼解釋呢?
當然,蹋頓也可以無視這個頗不起眼的細節,隻要沒有親眼見到陸廉的士兵出營,就不用去管這件事。
……但他都知道陸廉繼續等下去是不智之舉,難道陸廉自己不知道嗎?難道她就會如平庸之輩一般,坐以待斃嗎?
如果她不願的話,她又該怎麼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