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輕輕地點了點頭,“我絕不能輸給她。”
因為輸給她的後果……是他無法承受的。
陸廉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出身卑微,劍術高明,但既無才學,又無謀略,即使以“列缺劍”而聞名天下,世人不過將她視為一個劍客,一名勇將。
她不過是劉備手裡的一把刀,士族看在她的地位與下邳陳氏的麵子上可以勉強接納她,但不會真正尊重她。
誰會尊重一把刀?誰會尊重一把看起來幾乎沒有自己想法,因而名聲不顯的刀?
但現在不同了。
孫策自己親手將“德行”這東西交在了陸廉的手上。
這東西在亂世看起來是極其無用的,但如果遇到了合適的環境,它也會迸發出光華耀目的可怕力量。
就比如說——人人都能肆無忌憚地嘲笑宋襄公愚笨,不過是因為他輸了泓水之戰。
但如果他贏了呢?
他此刻可以大聲奚落嘲諷陸廉,是因為此時勝負未分。
但如果她勝了呢?
如果一位將軍在一場惡戰麵前不惜損失掉自己一半的兵馬,不惜將自己的軍糧也貢獻出來,隻為了保護一群比泥土還要卑賤的流民——如果這名將軍竟然在接下來的戰爭中取得了勝利,而這樣的事跡傳揚出去——那麼天下最刻薄傲慢的士族也不得不在她的名聲麵前低頭!
宗室也好,朝廷也好,四世三公的袁氏也好!
誰能對這樣德行堪比古之先賢的人再有什麼不敬之語?!
一個活生生的聖賢!有多少人會追隨她?!
到那時,無論她到了哪裡,那些世家大族都會爭先恐後地登門拜訪,想要與她交好!
就如同孔子有了聖賢之名後,誰還會在意他是不是庶出,是不是“野合”生出來的兒子!
這樣的名聲適合給一個軟弱無力的文士,而不適合給陸廉這樣的將軍。
她有武力,有兵馬,有半個青州,有劉備全心全意的支持與信任,如果讓她得了這樣的名聲,她在合肥待上幾日,江東的士族都要大包小裹攜家帶口地奔到合肥去!
孫策那姣好的麵容因為沉浸在自己的可怕思慮中而逐漸扭曲起來,但他絕不能承認他嫉妒那個陸廉,那個未來的,隻靠名聲就能令世家拜服的陸廉。
……因為他為了能讓江東士族低頭,殺了那麼多人啊!
他在江東殺得人頭滾滾,吳郡的那幾大世家仍然各懷心思,一次又一次地反抗他!
他能想象那些人放棄故土,跑去投奔陸廉的場景嗎?
“伯符兄。”
周瑜帶了一分憂慮的聲音將他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於是這個俊美而疲憊的青年從胡床上起身,長籲了一口氣,望向黑雲黯淡下,遍布血跡的這座孤城。
他那時以為陸廉會狼狽地將自己那些所謂寬仁愛民的外袍撕掉,露出一個與他一樣冷血的內殼。
陸廉也好,劉備也好,愛民不就隻是個用來嘴上說說的玩意兒嗎?!
天底下用這種把戲給自己博取美名的小人何其之多!難道在死生之地,存亡之時,他們還能不拋棄百姓嗎?!
他就是要打碎這些可笑的名聲!
江東世家看他是蟊賊,豈不知世間以德行聞名的高士聖賢皆是蟊賊!
孫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複又睜開。
那柄無形物質的神兵,終究是他親手交在了陸廉手中。
他到底還是錯了。
但他不會認錯,更不會認輸。
“我軍仍有萬餘,”他仿佛說給自己聽一般,聲音又清又亮,還帶著一股少年人的執拗,“以逸待勞,遠勝陸廉!”
合肥陷落的消息傳到軍中時,陸懸魚正在穿過界山口,距離合肥便隻剩下百裡之遙。
陳到收拾殘餘不足千餘的殘兵,向北與關羽彙合去了,但亦留下斥候去廣陵報信,途中被她攔下。
在收到這個消息之後,陸懸魚立刻來尋張遼。
“合肥已失,不能指望吃合肥的軍糧了,”她說,“咱們得想個辦法。”
這個時節彆的不怎麼樣,對於那些擅射的騎兵來說有個好處,就是每到安營紮寨時,他們可以出門去打獵。
能打到什麼玩意兒全看運氣,最多的可能是雉雞,其次是野豬,再然後也許會在林間尋到一兩頭小鹿,但那些食肉的野獸就不太好尋到了。除非她獨自一人進山裡去找,否則這許多弓兵進山“就食”,人家早就夾著尾巴逃到不知哪裡去了。
最近因為流民四散,村鎮凋零的緣故,野獸們又漸漸大著膽子跑出來了,因而現下她拿著戰報發愁,但士兵們卻還沒挨餓,甚至還能支起個烤架,滿懷期待地盯著正在滋滋流油的食材。
張遼一隻手拿了短刃,另一隻手正準備切肉時,便見她來了。
“便是合肥陷了,也得吃飯。”他說,“快嘗嘗,這是我親手烤的鹿肉。”
她接過來捧在手裡,咬了一口鹿肉,也嚼不出什麼滋味,但還是含含糊糊誇了一聲手藝好。
“要是咱們被困在城下,你就去巢湖上撈點魚來烤吧。”
張遼看了她一眼,噗嗤一笑。
“辭玉怕了?”
“……也不至於就怕了。”她說,“那城原本是袁術的,月餘前被二將軍攻下。”
“嗯。”
“現下又落入孫策之手。”
“嗯。”
“月餘間兩番攻占,任憑如何堅城也該殘破得不像樣子了。”她說,“我倒是不怕攻不下,隻怕沒有糧食,守不住。”
“你不是說要去巢湖上撈魚嗎?”張遼笑眯眯地望著她。
她忽然一個激靈。
孫策的優勢在陸地上嗎?顯然不是。
這貨之所以能竄來竄去,不過是因為他熟諳水戰,船舶甚多,後勤運糧一應事務皆走水路,自長江至巢湖,極致絲滑,羨煞陳登。
因此孫策的倉庫不在合肥,而在巢湖旁。
若是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乾他一票,吃喝什麼都有了!
……但有個問題。
“我可以去拿巢湖,”她思索了一會兒,“聽說那裡由呂範把守,那人是孫策親信,極受他的信任不假,但我斷然不信他能勝過我。”
“自然是勝不過辭玉的。”張遼很肯定地說了一句。
“但我隻帶了三千兵馬,若我攻巢湖,孫策立刻便來援救,我如之奈何?”
若是太史慈在,她可以令太史慈伏兵在路上,誘孫策入彀,但現下太史慈被她留在曆陽——
張遼回答得十分果決,“若說奪取合肥,我去便是。”
火星迸開,一陣炭灰向上翻湧,引她難耐地眨了眨眼。
“文遠難道想用騎兵攻城嗎?”
火光映照出那張熟悉的麵龐,上麵沒有一絲一毫調笑的意味。
“辭玉將騎兵交給我就是,若不能勝,我願受軍法。”
“那也不必……”她趕緊說道,“但是我總得留些親隨和斥候在身邊,所以隻能交給你……”
“八百騎足矣。”
張遼的聲音並不洪亮,也不激動,他仿佛隻是在平平淡淡敘述一件事,類似“這肉熟了,該吃了”一般。
“……八百騎?”
“孫策小兒在江東蘆葦叢中待得久了,竟將那等雞鳴狗盜之事當做手段,”張遼笑道,“今番正該令他識一識天下英雄!”
作者有話要說: 合肥雖然還不是那個合肥,但張八百已經要漸漸變成那個張八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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