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第十八章(1 / 2)

清晨的軍營還有些泥濘, 但士兵們已經在軍官的吆喝下起床,忙著打水生火,埋鍋造飯。

當然, 大家跑來跑去時都很有默契地繞開了低氣壓的將軍,任由她在那裡將竹簡捏得快要稀碎。

陸懸魚最後還是將竹簡丟給親兵, 要他們收起來, 至於孫策的使者……孫策沒打算收到什麼回信,因此使者遞過來信之後就跑遠了。

……跑就跑吧, 留下來她還得忍不住打他一頓。

她踩著這樣泥濘的空場,一路走回到帳篷前時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

沒睡幾小時的太史慈和張遼已經爬了起來,睡眼惺忪地望著她。

“孫策來信?”

“嗯, ”她說, “不值什麼,我倒是有件事要子義你去辦。”

太史慈一下子就清醒了,旁邊的張遼也一下子就清醒了,四隻眼睛都在炯炯地盯著她。

“我要你領東萊兵沿曆陽一帶巡邏,驅逐山賊,再將流民送回廣陵。”她說。

那張劍眉星目的臉一下子就呆住了。

“將軍此為何意?”

“我與文遠繼續北上去合肥,”陸懸魚說得更明白了一點,“你留下。”

太史慈的眉頭緊緊皺著, 帳篷裡一時靜極了。

有老人從帳外走過, 小心地同士兵攀談什麼,那個老人聽力不是很好,因此士兵隻能大聲地回答他。

那聲音確實太大了, 引得太史慈無意地往外看了一眼,而後他忽然清醒過來了。

“將軍此舉,是為了這些流民?”他追問了一句, “將軍且三思啊!”

“我已經認真想過了,”她微笑了一下,“留子義在這裡,我是放心的。”

對於這個時代的底層百姓來說,忙時吃乾閒時吃稀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需要做體力勞動時,多吃點飯,不需要進行什麼體力勞動時,少喝點稀粥。

而士兵在長途跋涉時,是每一天都必須吃飽飯的,作戰期間吃得尤其多,不僅要吃飽,還必須吃好,沒有酒肉怎麼能提升士氣?

因此軍隊的糧食消耗比普通平民要大得多,而這場針對袁術進行的戰爭中,考慮到軍隊無法在當地獲得補給,消耗與浪費掉的糧食更是達到了一個驚人的數字。

她心算了很久,計算出一個粗略的數字,如果這三千士兵不再前進,而隻是留在江都附近進行一些小規模任務的話,足以省下萬餘人的糧食。

……當然,這種決斷想不被吐槽是不可能的,黑刃就立刻表達了它的不理解。

【儘管我見過許多種生物——我是說,不是人的那些生物——它們具有不同的特質與習性,但你仍然是我所見過的各種生物中最奇葩的一個,】黑刃這樣說道,【你能解釋一下嗎?】

【……啥?解釋那些百姓為什麼需要救助?】

【解釋你為什麼永遠,永遠,永遠要將自己陷入被動與劣勢之中?】黑刃冷酷地質問,【你明明有足夠的兵力,為什麼還要做出這樣愚蠢的決定?】

這不是在發問,這是破防了,在罵人,於是她假裝沒聽見。

【你能獲得什麼嗎?】黑刃的聲音在腦子裡十分尖利,如同刀尖劃過玻璃表麵,【我看到了你的付出,你獲得了什麼嗎?】

【……美德與名聲?】

【我被你的冷笑話逗笑了。】黑刃冷冰冰地說道,【但我必須提醒你,如果你失敗了,你的美德與名聲都會變成笑話,變成天下人的笑話,甚至是傳誦千年的笑話。】

……就真的很嚴肅。

但她聽到這樣嚴厲的警告時,忽然也被逗笑了。

“那我一定不能失敗。”她的笑容須臾又消失了,臉上染上了一層霜雪般的寒意,“因為它不該是一個笑話。”

當這支軍隊啟程時,陸懸魚留下了三千名東萊兵,配套的數千名民夫,以及相應的物資。

並沒有“拔寨”,這座營寨留給了這些流民。

“天氣炎熱,容易引發時疫,”她說道,“須得子義多關照些。”

太史慈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歎了一口氣,“將軍若須援手,便遣人來此報信即可。”

她抿抿嘴,笑了笑。

士兵牽了馬過來,她走到營中的空地間騎上馬,準備下令兵馬開拔時,許多流民慢慢地聚攏了過來。

那個地麵還是很泥濘的。

她上馬時踩了一腳那個進化得還不怎麼方便的軟馬鐙時,差點就因為腳下滑膩膩的軟泥而摔倒。

但是那些抱著孩子的流民,攙扶老人的流民,拄著竹竿的流民,就那樣一個接一個地俯倒在泥地裡。

他們的臉上立刻滿是泥濘,因而再也看不清表情。

但眼睛下麵又立刻衝洗出兩道痕跡。

他們在向著她呼喊,向著她哭泣。一邊哭,一邊向她叩首,大聲地祈求她能夠得勝而歸。

【你是為了看到這一幕,所以才這麼做的?】黑刃冷冷地問她。

【不,】她說,【我是為了再也看不到這一幕。】

張遼率領的騎兵已經出了營,正等在林間,她深深望了一眼這些人,而後便調轉馬頭,策馬而去。

天色有些晦暗。

剛下過一場雨,但是不大,眼見著又要下一場雨,因而悶熱得緊,斷壁殘垣間到處都有什麼東西忙忙地爬出來,是搬家,是捕食,或者是單純想要透一口氣。

孫策就坐在這麼一段已經坍塌的城牆上,一口一口地邊喘氣,邊往下望。

這是他打下來的合肥,腳下是他自江東帶來的兒郎,他們跟隨他呐喊衝鋒,沒日沒夜地攻了三天的城,終於將合肥打了下來。

等到關羽得知消息時,什麼都已經晚了。

想到這裡時,孫策應該很得意,但他的大腦已經被這場鏖戰完全占據了,即使剩下的劉備軍由陳到率領,已經撤出合肥,孫策依然無法放鬆下來。

身側就是一灘濃重的血泊,在其中能映出他那一身的狼狽相。

明光錚亮的銀甲上插著幾支箭矢,頭盔被一個守城士兵打落,發髻散落下來,沾上了腮邊的血。

此刻的孫策看起來頹唐極了,狼狽極了,但他一點也不在乎。有了合肥,他就可以掐住關羽的脖子,就可以進一步尋求一場決戰。

在決戰中擊破關羽,這才是孫策的目的。

奪一城一地,算得了什麼?隻要劉備依舊是位於北方的強大諸侯,他時時刻刻都可以南下侵擾。

隻有徹底擊敗劉備,然後擊敗劉表,他才能徹底掌握住江東。

隻有他徹底將江東握在手裡,他才能將目光看向中原大地。

“將軍在這裡?”

孫策抬起頭,正看見程普一步步走上來,“有斥候自曆陽而歸。”

中軍帳內,程普黃蓋等一行武將,再加周瑜,都在這裡。

陸廉的行程和舉動對於他們來說都是十分重要,需要再三斟酌思慮如何應對的事,馬虎不得。

但斥候的報告還是讓他們吃驚了。

“將軍,陸廉領三千步兵,一千騎兵,皆為本部兵馬,向合肥而來。”

“三千?”孫策重複了一遍,“還有三千東萊兵呢?”

“他們,他們被她留在曆陽,護送災民去廣陵了!”

孫策坐在那裡,愣愣地看著斥候。

幾個武將互相看了一眼,程普便微笑了起來。

“如此不過宋襄公之仁,如何作將軍的對手!”

“將軍妙計,”黃蓋也大加讚賞,“兵不血刃,便令陸廉自損一半兵馬!”

“兵以勝為功,似她這般,枉為天下笑談!”

“將軍可高枕無憂了!”

孫策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笑意,“不錯,今日攻城辛苦,傳令下去,以牛酒犒賞三軍!”

“是!”

幾名老將一一出帳,帳篷裡霎時便冷清下來。

還有一個人沒有走。

孫策抬起眼望向自己的好友時,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因為周瑜的臉上也沒有一絲一毫的笑容。

他那雙平而長的眉毛深深皺了起來,平靜而憂慮地注視著孫策。

“將軍此役絕不能輸給陸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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