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袁術這人和他兄長袁紹的人設有點對角線。
袁紹吸引天下世家傾心相投,袁術吸引的就是各路山賊草寇。
世家來投奔時,有錢有糧有部曲,山賊草寇投奔的時候,經常就是人頭攢動,較真起來戰鬥力不過爾爾。
劉備反攻的時候,這些人跑得很快,因此整個陣型潰散得非常迅速,比一比就明白了為什麼丹楊兵的戰鬥力竟然還算這一片區域相當不錯的。
……但這些人也有優點。
他們跑得很快,所以人頭損失很少,廣陵附近又多叢林,就迅速地找地方藏起來了,躲過這一波風頭,又不敢回去找袁術,餓得受不住時,一路往北,就對輜重車隊下手了。
這幾日這群賊子作亂,搶了一波輜重,因此廣陵的糧食就吃緊了,需要征調更多人手繼續往廣陵運糧,陸白和她那群小婦人就跟著一路南下了。
看在她是陸將軍妹妹的份上,信使回下邳報信的時候,也帶上陸白的家信。
她看完之後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想寫信調她回來?】黑刃有點詫異,【為什麼?】
【她又不是戰鬥人員,讓她去廣陵多危險啊!】
【嗯,嗯。】
【她沒有武器,】她說道,【雖然她對操練陣型一知半解,但是這和真正的戰爭不一樣。】
真正的戰爭是極其混亂的,在演武場上風林火山的士兵上了戰場,可能迅速就會絞殺得不辯方向,能聽見金鼓聲都算好樣的!經常是一場戰爭下來,雙方都要再派出一支兵馬,將自己四散的士兵重新聚攏回來,其中走丟的,逃跑的,渾渾噩噩走到對麵陣營去當了俘虜的,不計其數。
她這說的還是正規軍。
【嗯,嗯。】黑刃又敷衍地給出了一點回應。
【而且她現在連把武器都沒有!她那群小婦人也沒有!】她說道,【我想好了!反正我現在已經是女將了!我給她帶在身邊,那些小婦人也可以給我當親兵啊,儀仗隊啊,沒有問題吧?】
【沒有問題。】
她展開了那個寫信用的小板子,又拿過了墨塊準備磨墨。
然後陸懸魚停下了。
【怎麼不寫了?】
【……我不能寫。】
在她看來,那些小婦人的戰鬥力近似可笑,在敵人來臨時,她們保護不了她,因此自己才想將陸白調回來。
……但陸白不會回來。
那些笨拙而怯懦的婦人,是她的士兵。
而她是她們的將軍。
這是陸白離開下邳的第十五天。
隊伍中間在鹽瀆修整了一下,又補充了一些糧食,現在正在緩慢地向著廣陵城進發。
經過了那些泥濘的路段之後,在南下的旅途中,其實陸白的感覺還不錯。
她是陸廉的妹妹,生得美麗,又未曾出嫁。
輜重營中的兵卒是絕對不敢輕薄待她的,而那些年輕的小軍官則有些更隱秘的,更不切實際的願望。
他們都覺得陸廉同意她組建“健婦營”,離了下邳的宅邸,偏要來這裡吃苦完全是縱容,是胡鬨。
但既然這樣的胡鬨也能同意,可見她在其兄心中的地位。
她的兄長出身寒微,但這些武人中也鮮有世家子,他們因此不僅不會挑剔陸白的出身,反而有了更熱切的期待——大家也算是門當戶對,互不折辱,因此如果她看中他們其中某一個,那個人便不僅能抱得這樣的美人,更有一位深受劉使君器重,名揚天下的舅兄為援,難道從此之後還需要操心仕途之事嗎?
他們的熱望全部都落在了她的眼裡,但她不過一笑置之,從未有所表示。
但今天不同。
熾熱的陽光落在每個人身上,空氣裡連一絲風也沒有,路東倒是有一大片沼澤地,潮氣不斷蒸騰上來,周圍便顯得更加悶熱,連拉車的騾馬都要時不時停一停,歇一歇。
再冰肌玉骨的美人,在這樣的天氣下都會變得憔悴而疲憊。
但陸白絲毫疲憊也沒有,她反而在這種悶熱中感受到了一股惡寒。
當她們經過一個山丘時,前方有斥候傳來消息,有賊寇五六千人,似是橋蕤的潰兵,正向著這支車隊而來。
偏將立刻緊張起來。
“刀手!刀手在前!”
“矛手兩側!”
“將車放倒!放倒!”
民夫們恐懼而緊張地忙碌起來,她那些小婦人也立刻開始慌慌張張地跟著幫忙,將那些車子迅速變成簡陋的鹿角。
即使如此,他們隻有千餘人,裝備又如此簡陋,根本無法抵擋數倍於己的敵人。
因此已經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要如何逃命?
“此處危險!”偏將走了過來,一見到她,立刻想要將她請到這條防線後麵安全的位置去,“我派幾個親兵,請女郎入沼澤中躲一躲!”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身後便有婦人顫抖著手,抓住了她的衣角,“那些賊子……那些賊子!”
偏將瞥了那婦人一眼,立刻說道,“女郎領著這些婦人,都入沼澤中躲避便是!”
於是那些婦人的臉上紛紛露出了喜色。
她左右看了幾眼,從她們的麵容往下,看一看她們的雙手,再看看她們的雙腳,然後重新將目光投到她們的臉上。
那些在營中操練時,神氣而驕傲的容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疲憊與深深的恐懼。
“好。”陸白輕輕地說道,“便聽將軍的。”
那些婦人臉上還沒來得及綻開歡欣鼓舞的神情時,陸白又開口了。
“但還有一事,相求將軍。”
偏將微微皺起了眉頭。
生死關頭之際,他將這些婦人請出去,也是為了不令她們哭泣尖叫,擾亂軍心,又哪有什麼心思再聽陸白講條件?
但女郎那雙黑白分明,似無情又似多情的眼睛望了他一望,偏將的心便軟了。
“女郎請講。”
“將軍的旌旗,還有車上的布帛,”她語氣冷靜地說道,“借我些來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