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陽城中, 臧霸府上,氣氛有點不太好。
侍女們放慢步子, 輕手輕腳地奉上了茶水,又小心翼翼地退下。
臧霸沉著一張臉,先將目光移到孫康處。
孫康是孫觀的兄長,這一次原本該是他同孫觀一起出兵,但家中年逾古稀的老母有疾,兄弟倆商議之後,便由孫觀領了本部兵馬, 及孫康的兵馬一同去了, 留下兄長在家中侍疾。
現在麻煩了, 孫觀被俘, 老母聽說之後,原本病勢沉重, 驚痛之下藥石亦不能治, 就這麼去了。
因此孫康趕至臧霸府中時, 是帶了一身孝的, 神情也與旁人都不相同, 一雙眼睛已經哭腫,目光裡卻帶著一股陰森森的殺氣。
臧霸又看了一眼尹禮。
尹禮出身卑賤, 小名“盧兒”, 意思是年輕的仆役, 因而慣看彆人神色, 一察覺到臧霸的目光,立刻縮頭縮腦地看了他一眼,又趕緊將眼神移開。
臧霸又看了一眼昌豨。
此時孫康和尹禮正在破口大罵,罵的人也很簡單。
“劉備, 鼠輩爾!陶謙在時,也要優容咱們泰山兵幾分!現下他竟如此絕情!”
“不錯,咱們抬舉他,認他做這個徐州之主,不抬舉他,他就當滾回平原去當他的看門狗!”
“還有那個陸家小兒,”孫康咬牙道,“黃口小兒,算得什麼東西!爺爺們大破黃巾時,他還在撒尿和泥,而今竟然也放了條惡犬出來,竟敢咬向咱們了!”
“夠了!”
臧霸一驚,隻見昌豨啪地一聲,把案幾掀了!
“我原說劉玄德英雄無比,你們不聽,起兵去偷襲,也不知會我一聲!”昌豨大聲說道,“我若是知道,必阻了你們!老吳豈能丟了性命?!”
“你這是什麼話!”孫康大怒,“我——”
昌豨卻不容他將話說完,一股腦地嚷了出來,“我是一門心思要投劉備的!今日我也將話放在這裡!你們要是再說劉使君的不是,咱們的兄弟情義便在這裡了!”
這漢子黑著臉,也不看其他幾人的臉色,起身大踏步便走了出去。
孫康一時握住腰側佩劍的劍柄,想想又忍住了,隻是陰惻惻地看了看在場的其餘人。
“相交十數年,以為我與諸位都是升堂拜母、可剖肺腑的兄弟,想不到今日竟見了這樣的小人!”
“伯台兄何必如此動怒,且從長計較,從長計較。”尹禮連忙起身,從旁相勸,一雙眼睛滴溜溜地,仍然在小心望著臧霸。
臧霸沉吟了一會兒。
“昌豨今日確實魯莽,”他說道,“不過他也隻是親近劉備,並非不講情義之人。”
“而今之事,”孫康兩隻眼睛瞥了一眼尹禮,又看向了臧霸,“究竟如何?”
屋子裡隻剩下三人,臧霸便不自覺地又看了尹禮一眼。
“咱們是一起起兵的,小弟歲數最小,見識淺薄,兵也少,”尹禮小心翼翼道,“諸位兄長怎麼說,小弟無不照辦。”
他那話說到後麵,聲音便漸細漸小,“嚶嚶”的好像在嗓子眼兒裡哼了幾聲,隻是十分可憐。
臧霸收回了目光,心中計較已定。
“伯台勿憂,”他說道,“待明日你便先去收攏了殘兵,劉備新據徐州,立足未穩,能將你我怎樣?最不濟來我這便是!開陽城牆高聳,又有三年積糧,呂布勇武如何?他不照樣奈何不得開陽麼!”
“那我弟仲台——”
臧霸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怕什麼,咱們從長計較,早晚能令你兄弟團聚的。”
東海離海邊極近,因此若是長夜無聊,總有些海貨可以下酒。
昌豨心中有事,自然睡不安穩,索性令人篩了酒送過來,再令人送來一盤蝦乾魚乾蛤蜊乾混炒出來的下酒菜,跟幾個自家弟兄吃吃喝喝,順帶警醒著聽一聽城中可有動向。
“明日我便去下邳。”昌豨如此說道,“吳敦孫觀自尋死罷了,如何能連累到我?”
“……這,小弟總覺不妥。”昌豨的一位從弟小心翼翼說道。
“有何不妥?”昌豨立起兩隻眼睛,“我這還覺得投的晚了呢!”
“兄長未曾問過臧宣高的意思,萬一……”
昌豨的臉色轉陰,剛想說些什麼時,他的目光突然從這幾位兄弟身上移開,轉向了窗外。
初夏夜裡並不算寒涼,他們又在喝酒,自然將窗子打開透氣,因此也就格外地能看清外麵那一片被火光照亮的夜空!
“何處火起?!”
“難道是臧霸?!”
“阿兄!阿兄!你要投劉公,也該先將咱們這一家老小都送出城去!”另一位年紀較輕的從弟跌腳道,“那幾家計較停當,齊心合力來尋咱們,這豈不是死路一條!”
“我未曾起過害人之心啊!”昌豨的聲音也顫抖了,“我雖有心去投劉備,我——”
“孫康一心要救兄弟,如何能放過你!快下令讓部曲僮仆將大門關嚴!”
“快!快去取我的手戟!”
“長槊!我記得家中還有幾柄長槊!”
“讓婦人們帶著孩子躲起來!”
昌豨拎著刀子,躲在大門後麵,靜靜地等著馬蹄聲、腳步聲、以及呼喝聲的到來。
他心中不是不後悔的,但此時後悔,又有何用?!
火光熊熊,燒了一夜。
天已經亮了,上門尋仇的人卻遲遲未來。
宅邸中這些人提心吊膽了一夜,此時不由得心生疑竇。
昌豨喚來一個心腹,“你悄悄地出去打探一番,昨夜火起,究竟何事?”
“是!”
他們等那群泰山寇翻臉上門時,覺得等待的時間特彆漫長。
但此時等心腹去探聽消息,便覺得昨夜都不算什麼了,現下才是真的心焦。
這全家上下幾十口的性命,一個不慎,便全要交——
“報!”
“快說!究竟何事!”
心腹上氣不接下氣,總算是將這口氣喘勻了,便一口氣嚷了出來。
“昨晚,臧霸尹禮兩家合兵殺進孫家,
“一門良賤都捆好,已經吹吹打打,送去下邳了!
“孫吳兩家殘兵千餘人,都給他們兩個分了!”
“哼,而今群狼環伺,呂布謀我根本,曹操欲用驅虎吞狼之計,騙我搏命。”
孫家全家老小還都戴著孝,便被捉了過來,哭聲震天,臧霸也不嫌煩,隻有孫康罵得比較難聽,被他塞了個胡桃進嘴裡。
“依我看,還不如老老實實,跟著劉備,你看劉備忍了丹楊兵這許久,足見也是個君子,我又何必與他以死相拚?”
“話雖如此,”旁邊的文士小心翼翼說道,“隻是孫吳二人起兵,將軍如何能裝作不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