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去了。
上去了。
去了。
了。
“阿兄?”
夜色中的董白騎在那匹雜色馬上,連韁繩都沒有,抓著鬃毛,還能坐得穩穩的,轉過頭不解地看著她。
“……你這騎術是跟誰學的?”
董白眨了眨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輕輕夾了一下馬腹,又拽了一下一邊的鬃毛,於是馬兒便溫順地邁開四蹄,小跑出鄔堡的大門。
她忽然意識到那個問題是不該問的,因為她應當想得到答案,於是她也夾了一下馬腹,策馬跟了上去。
“阿兄,鄔堡既除,我們還在王家久住嗎?”
這是個已經透露一點傾向性的問題。她想了一下,“不住了,這兩天便搬走吧。不過你同心姐姐有身孕,我們也不能走太遠。”
“那我們去雒陽行嗎?”董白眼睛閃閃亮地說道,“我很想去看一看呢。”
……這閨女也突然不會說話了。
“行。”她最後還是應了一聲。
那些婦孺,她殺不殺都是無所謂的。
……但也許殺了還更慈悲一點。
構築堡主權力最核心的那些死忠骨乾已經被她鏟除掉了,剩下一群孤兒寡婦無法保住她們的家業,也無法保住她們的階級,更罔提報仇雪恨。
至於接手鄔堡的人,有可能會是其他鄔堡之主,也未必不能是王家人。
……說起來有點黑色幽默,小胡子時時刻刻將那疊田契帶在身上,珍之重之,但也因為那疊田契引來了殺身之禍。
而在他屍骨未寒的此刻,才是那些田契最有可能派上用場的時機,收了重禮的郡守在聽說韓家堡已經被清空之後,是有可能扶持這片土地的舊主的。
當她帶著董白回到王家祖屋時,王家二郎通宵達旦地守在院門外的小路上,等待著她們歸來。
以及那個比她們本身更加重要的消息。
她雖一身黑衣,身上的血腥氣卻濃得無法掩蓋,因此王家二郎的眼睛便亮了起來。
“郎君大恩,雖結草銜環不能報也!”
“我們明日便準備離開,”她想了一想,覺得這話說出口軟綿綿沒有什麼力度,但還是說了出來,“你若欲取鄔堡……待那些流民好一點。”
離開雒陽三年,再見巍峨雄壯的雒陽城牆,仿佛過了百年,已是上輩子的事。她還記得羊喜騎在騾子上,跟她嘀嘀咕咕怎麼做假賬騙媳婦,因此隻見到那堵城牆,她便覺得心中酸楚,連羊家四娘也輕輕的抽了幾下鼻子。
秋草一大片一大片長得極高,看這模樣就知道城中寥落,幾乎沒什麼人,否則斷然不會放任這樣好的草料在外麵荒著。
李二趕了馬車進去,在雒陽城中轉悠了一圈。有幾個小吏還在守城,但也隻守著皇宮,其餘地方一概不問。東三市已經被燒淨了,隻剩斷壁殘垣,住不得人。
但這地方時不時也能看到一兩家流民,就住在這片斷壁殘垣裡,苟延殘喘。
“我們要在哪裡落腳呢?”
她撓撓頭,“去城北看看?”
“那是公卿貴人住的地方,”四娘小心地問道,“豈是我們可以駐足的?”
“貴人們跑都跑了,怕什麼。”
當馬車經過一家柱子上寫了一排又一排的功績——沒錯這個就叫“閥閱”——的大戶人家門口時,她忽然喊了個停。
“這家我來過,”她說,“我進去看看。”
花了一點時間拆開鎖進了門,四處看一看,這裡荒了數年,園中花草清幽,卻彆有一番野趣,她走上台階,四處望了望,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真就是這家的香料用得足了,明明已經過去這麼久,總好像整座宅子仍然沾染著主人身上的香氣。
樸素乾淨,留下的東西也都井井有條,絲毫不見慌亂,她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幾圈,感覺滿意極了。
“我們在這裡過冬吧,你看他們家木板那麼多,要是冬天缺炭了,也可以拆了他家的板子來生火。”
“這……”同心踩在光潔的地板上還有點猶豫,“主人家若是回來,豈不氣憤?”
“天南海北的,誰知道他們去哪裡了?我們又不動他們彆的東西,”她不以為意地說,“若是當真遇見,算我欠了這家主人一個情分,到時賠他們些錢不行嗎?我記得這戶主人是個脾氣頗好的小夥子,肯定不至於跟我較真吧?”
一般情況下,這家主人的確是涵養不錯的一位名士,即使被她們借住了一冬天的屋子,拆了幾塊板子,必然也不會生氣。
……不過陸懸魚有時乾的事情是超出荀彧想象力的,當然這就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