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好像一下子變大了。
偌大的皇城, 在飄絮似的雪花中漸漸朦朧,最終變成了模糊的遠景。
雪幕仿佛隔絕開一切,隻讓芫娘堪堪看清了跪在雪地裡的陸懷熠。
饒是有陸巡在一旁撐傘守護, 但眼下風大雪大,這點遮蔽無疑也是杯水車薪。
洋洋灑灑的雪花好像很輕,被風一吹就遍地得落。
可是這雪花又好像重於千鈞,它足以壓低陸懷熠的頭,甚至壓彎他的脊骨,將他碾在地上, 肆意虐待。
正在此時,殿門忽地被人打開了一條縫隙。
芫娘才自縫隙中瞥到一眼殿中燃立著的金絲炭籠,便見宮人迅速將一盒棋子端起, 信手朝著雪地上潑灑而去。
隻不過這門又好似生怕遲一刻半刻會引了寒氣進去,故而又匆匆關住了。
滿天的雪還在下,除過棋子“劈裡啪啦”地紛紛墜下,這裡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陸懷熠的頭發早已被雪沫纏得花白, 他垂下眸,像有些被凍僵似的伸出手, 慢吞吞地撿起一顆滾落在身旁的棋子, 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芫娘瞧著他,心裡實在不是滋味。
今日如此風雪交加, 不用想也知道跪在那裡有多冷。
可是他口中那個一貫疼愛他的舅父, 甚至不願見他一麵。
他從袖口中拿出兩枚玩慣了的骰子, 半絲遲疑也不帶著, 便徑直將骰子棄在地上。
很快,陸懷熠抓著棋子的手就慢慢垂落下去。緊接著,他整個人便朝著地麵開始下陷。
“世子……”守在一旁的陸巡見狀, 連忙丟下傘,忙不迭將陸懷熠扶穩。
芫娘再也站不住了,她急匆匆趕上前去,幫著陸巡擔起陸懷熠。
她轉身托引她的老內監給薈賢樓的師傅們帶了話,便跟陸巡一道兒離去。
她拿吊子燉著香噴噴的乳鴿湯,這樣不管他什麼時候來,湯都是熱乎的。
可惜昨日一天過去,那湯都熬乾了,卻不見他來,直到如今她方才知道,那熬湯的時辰裡,陸懷熠就一直在宮中跪著受罪。
她握著他的手,隻覺得他的手都涼透了,冷不丁激得她打了個哆嗦,便不由得鼻頭一酸。
芫娘將毛裘裹在陸懷熠身上,連忙低下頭幫他使勁搓手。
“暖和麼?”芫娘輕輕“嗬”一口氣,焦急地詢問著,“懷熠,有沒有暖和一點?”
眼見陸懷熠幾無反應,她索性攬著陸懷熠靠進自己懷裡:“懷熠,你醒醒,跟我回積香居去吧,好不好?”
“我們到暖和的地方去,我讓師父燒兩個炭籠子,你想吃什麼,我們就做什麼,我們再去想彆的辦法救公爺。”
陸懷熠循著芫娘的懷抱,似乎找回來幾分失去的溫度,他吃力的勾起幾分嘴邊的弧度,輕聲笑道:“芫娘,抱歉……”
“沒能替你找見爹娘的線索,往後還連小公爺也當不成了。”
芫娘攬著陸懷熠的手下意識緊了緊,溫聲安慰道:“做不了小公爺,那便不做了,你隻做陸老六就很好。”
“等這事情平息下來,我也找到爹娘,我們就一起開酒樓,我繼續燒菜,你來當賬房。晚上就買兩根羊油蠟燭,叫上紅芍和師父一起打馬吊。”
陸懷熠一怔,唇邊的弧度便越發彎翹起來,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卻還是彙成了一句話:“也不是不成,到時候把老頭兒接回來。咱們和他打對家,把老頭兒的私房錢贏光……”
他說著說著,話鋒忽然沒來由地轉開:“芫娘,天地為媒,今朝的雪那麼大,也算是讓你我共白頭了,是不是?”
“芫娘,有你在真好啊……”
“不過,我好像有些困了……”
他的聲音越說越輕,越說越小,最後竟有些聽不清了。
最後變成了嚶嗡呢喃,終究歸於無聲。
芫娘才被他惹得輕笑出聲,轉瞬又被他牽起了滿心擔憂。
她心裡害怕,不敢停下幫他搓手,又塞個手爐進他懷裡,卻仍舊覺得自己像是抱著一塊冰。
陸懷熠身上沒有半點回暖的跡象。
芫娘連忙拍了拍他的肩:“懷熠,彆睡。你這一夜肯定凍壞了,不能睡,你跟我說說話。”
“你想吃什麼?你告訴我好不好?”
……
芫娘的聲音越來越焦急:“我都不記得你不喜歡吃什麼了,你在香海說過的,你給我再說一次好不好?就一次就夠了。”
“你不要天上飛的,不要水裡遊的,對不對?你還不要什麼?”
“不要什麼?你快點跟我說話呀!”
……
芫娘已經急得帶上了哭音,陸懷熠卻沒有絲毫回應。
他靜靜躺在芫娘懷裡,雙目輕闔,透著前所未有地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