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笈聞言,不由得皺起眉頭。
“宋世叔草率,如今即便敲了登聞鼓,也為此就能如願。”
宋甫庸苦笑:“我這一輩子,皆毀於此樁陳案,我不甘心。”
謝雲笈連忙道:“我知道宋世叔一片丹心,可這陳案如今在朝堂上人人諱莫如深,還需從長計議。宋世叔貿然出頭,難保不會牽連無辜,還會折了自己。”
宋甫庸閉了閉眼:“我知道你如今在謝家,也知道謝家同當初的陳案關係匪淺。”
“我找過謝知行和謝安朔,他們都說此事太過冒險,勸說我不可行。可我已經回不得頭了,否則賀家與我宋家吃的苦受的罪便都白費。”
他說著,便從自己懷中掏出一本奏折:“隻要舊案重提,免不得與謝家生出糾葛,如今之計唯有離開順天,才能令你們免受牽連。”
“你將這折子替謝家父子遞上去,如今應天府正是缺人之際,謝家如若自請往應天,聖上不會不準。你跟他們去應天,離這是非之地遠遠的。”
“可……”謝雲笈瞧著折子,眉頭不禁越蹙越緊,“宋世叔,這太冒險了。”
“如今您手裡莫非有什麼證據?若是什麼證據都沒有,那豈不是任人宰割?”
“我有證據!”
“有證據也未必能成,世叔,您再考量考量。”
宋甫庸卻主意已定,皺眉道:“雲笈,難道你不想替你父母祖父,還有你賀家幾十口人申冤?”
“我知道,你們有顧忌,可我沒有,你看到我這條斷掉的腿了嗎?我如今不過是廢人一個,若不能為此案重新鳴冤,不能替我宋家,賀家,還有數不儘的受累於此案的人道一聲冤屈,我就是死也難瞑目。”
“你不必再管,這蠟燭的燈芯我去做,就是燒死了,燒成灰,也燒不掉我這些年所受的不公。”
“雲笈,聽話,跟謝家走吧。賀兄隻有你這一個女兒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我活著就隻為了這一口氣,隻要我喊出我的冤屈,那就夠了。”
言罷,宋甫庸毅然決然地拖著他的瘸腿走出了廂房。
謝雲笈望著折子,一時不由得百感交集。
她怎麼會不想申冤呢?
她的父母,她的祖父,她最親近的家人,都死於這場冤案。她幼時顛沛流離,直到遇見謝家父母才撿回來一條命。
可是望著背影佝僂的宋世叔,她心下更不是滋味。
她實在難以想象該有多少苦,多少罪,才能將曾經意氣風發的宋世叔折磨成如今這般蒼老的模樣。
她幸得謝家庇佑,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實在不知自己有什麼立場去阻止一個懷著執念的故人。
謝雲笈將折子收進袖中,望著宋世叔遠去的方向,忍不住輕輕歎下一口氣,隨即帶著盼星離開酒樓。
酒樓中仍舊熱氣蒸騰。
小二們忙不迭去收拾廂房,才見隔壁間的門也被人一把推開:“小二,添壺水。”
“好嘞,您稍等。”言罷,小二利索地將灌滿的水壺提了進去。
坐在廂房中的周憫同,這才端起麵前添了水的茶船,慢條斯理地撇了撇上頭舒開的茶葉。
下人畢恭畢敬作個揖:“閣老,雲笈小姐已經將那折子帶回去了。”
“隻是……之後她若是不將那折子換掉,咱們豈不是前功儘棄?”
周憫同勾起唇角:“這本就是一箭雙雕的計劃,就算她不換,我們也不算白費功夫。”
他眼中儘是勝券在握的得意:“更何況,她怎麼可能會不換呢?”
“她的身份就是一根放在謝家的火藥撚子,保不齊又要賠上幾十口人命。謝家畢竟養她一場,她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謝家出事吧?”
“更何況,謝安朔如今怕是正緊鑼密鼓地找著謝家的真小姐,謝雲笈這個假千金,即便麵兒上不顯露,心中又怎麼會真的不介意?”
誰活著會沒有一點私心呢?
人都是一樣的,受寒的時候想要穿暖衣,挨餓的時候便想吃飽飯,在外頭流離失所,哪裡能比得上在謝家安穩寧定?
如今得了個如此冠冕堂皇又合情合理的由頭,還有宋甫庸奔走冤案,她隻需要坐享其成,又怎麼會不把折子替謝家那對父子遞上去?
周憫同嗤笑一聲。
這世上的人,複雜得很。可有時候,人性又好像簡單得像一層窗戶紙。隻要知道了對方最想要的是什麼,再拱手送人,對方哪裡會有不想要的道理?
他拿起茶船啜下一口:“這幾日看好宋甫庸,過些時候就送他去敲登聞鼓。”
這局布了這樣久,姓宋的是最後一步棋,決不能出岔子。
隻要登聞鼓一響,他便能一口氣除掉兩個心腹大患。
周憫同輕嗤,眼中滿滿都是算計和蔑然。
這順天城裡,終究還是他說了算,敢同他作對的,就不會有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