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初雪下的極早。
才剛剛立冬, 一場雪便悄無聲息地籠住了順天府城。
四下裡皆是白茫茫一片,雪天路滑,街上的人也比往常少了許多。
謝夫人先前雖被人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但身子終究還是虛的,每日的補藥從未曾斷過。
謝雲笈一早便帶盼星出府, 為的是再親自去選些上好的補品, 送進謝府消用。
車輪壓得地上那雪“吱呀”作響, 謝府的馬車輾轉了大半個順天北城,總算是將馬車盛滿大半。
眼見得日頭漸高, 時辰也到了晌午,謝雲笈同盼星主仆兩個方尋進路邊的酒樓用午飯。
冬天正是吃暖鍋的季節。
外頭冷透了,坐在屋子裡吃些暖和的東西,全身都一下子變得熨帖起來。
眼瞧著酒樓中熱氣騰騰,每桌上都擱著煨炭的銅鍋,盼星連饞蟲都被勾起來了。
謝雲笈見狀, 彎起眼輕笑道:“盼星,坐下來一起吃吧。”
從前賀家還在時, 祖父和父親母親都喜歡在冬日燙著黃酒吃暖鍋。
一家人熱熱鬨鬨圍坐在一處, 笑聲消散在蒸騰的熱氣之中, 是無論過多少年都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畫麵。
然而當年一場冤案, 賀家幾十口儘遭株連,如今尚在人世的, 也隻剩下被謝家偷梁換柱的她。
謝雲笈睹物思人, 不禁低聲道:“暖鍋總得人多的時候吃起來才熱鬨。”
“多謝小姐。”盼星搓搓手, 連聲音都變得輕快起來。
店中生意繁忙,銅鍋很快便被端了上來。
菜碼整齊地擺放在鍋中,炸酥的肉丸, 紅潤的夾沙肉,軟糯的紅燒肉,鹵香的牛肉片,還有剝了皮的鵪鶉蛋。
至於葷菜下頭,還要墊上白菜粉條和鹵水點的老豆腐,用熬香的肉湯一澆,整隻鍋子便會在炭火的熱力下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頓時香氣四溢。
無論是吃菜還是喝湯,都不能不說是一種享受,再配上兩隻烤到外焦裡糯的麻腐烤包子,咬起來“喀哧喀哧”,堪稱絕配。
謝雲笈瞧著盼星用得香,自己也忽然湧上一陣饑餓。
她慢條斯理地吃了些菜,又用下一隻烤包子,一時便覺得自己的心情也連帶著好了許多。
“等下去買些安神茶再回府,這幾日兄長勞碌,準備些安神茶他們晚上也好入睡,父親也用得上。”
“好,我記得了。”盼星心照不宣地點下頭,“小姐放心,就還去買公子常喝的那種。”
主仆兩人吃罷,隻覺得手腳都暖和不少,這才叫來小二付賬。
誰料小二打量一眼,卻徑直道:“您這鍋子和烤包子都付過了。”
“付過了?”謝雲笈不由得皺皺眉頭,“是何時的事?”
“就方才。”小二伸手指了指,“那桌客人說小姐瞧著像位故人之後,這頓是他請了。”
謝雲笈循聲望去,便見得一個年逾五旬的老者正坐在廂房外頭的桌上。
謝雲笈怔了怔,一種熟悉感便撲麵而來。
兩個人四目相對,不禁越走越近。
“您是……宋世叔?”
老者連連點頭:“我就說我沒有看錯,雲笈,我正是宋甫庸啊。”
宋家與賀家是世交,宋甫庸更與謝雲笈的生父乃同科進士,兩家關係不可謂不親厚。
謝雲笈幼時,還被宋甫庸抱過好幾回。
然而兆奉陳案一朝事發,賀家儘數判死,宋家人自然也遭流放,兩家自此失了聯係。
謝雲笈怎麼都沒見到,再見到昔日親厚的長輩會是眼下這般場景。
曾經在吏部揮斥方遒的宋世叔,如今麵容蒼老,頭發花白,身穿粗布衣裳,拖著一條瘸腿,連走路也變得十足困難。
她頓時皺皺眉,忙不迭回眸望向廂房:“宋世叔,咱們借一步說話。”
宋甫庸點點頭,一瘸一拐地同謝雲笈進了屋子。
謝雲笈忙令盼星斟上熱茶,遞給宋甫庸:“先前聽聞宋世叔流放,我心下難過,隻歎自己無能為力。”
“如今世叔可還好?如何會回到順天來?”
宋甫庸長歎一口氣:“當年宋家流放,我妻女皆死於途,好不容易捱到陛下登基大赦天下,可我斷了一條腿,終究難再走仕途,隻能替人抄書寫狀過活。”
“如今我已然是風燭殘年,心頭未消的執念隻剩下當年的那樁冤案。”
“我此來順天,未得就是在死前敲一回登聞鼓,求當今聖上重審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