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娘自謝府落荒而逃後, 的確是戰戰兢兢了一段時間。
不過隻幾日之後,謝雲笈便親自帶著盼星前來賠禮說和。
芫娘對謝雲笈自然是不至和謝安朔一概而論的,雲笈姐姐待她好, 她心下明白。不過芫娘也深深明白了一個道理, 雲笈姐姐再好, 也絕不代表謝家公子就是個好人。
她笑吟吟地承了謝雲笈的人情, 隻偷偷在心下把謝安朔歸為了不分青紅皂白的惡人,立誌日後要對這謝家公子敬而遠之。
鳳翔樓裡的日子過得稀鬆平常, 芫娘每日早起上灶, 炒菜燉湯, 仿佛掌櫃當真寬宏大量, 要對她先前的頂撞既往不咎。
既然如此,芫娘自然更要賣力乾活。
她每日都早早上灶,收工時也將灶台整理得乾乾淨淨。旁的掌灶任是想尋她不痛快,也生是找不出一絲兒錯縫來。
直到這日,時辰方過晌午,小二又滿臉無奈地跑來傳菜:“叫, 海味燴三事一例。”
周遭的切配聲, 掄勺聲,嗆油聲恍惚一下全都消失了,廚房裡鴉雀無聲,眾人的目光皆不由自主彙聚到了芫娘身上。
上一回是蜜汁火方,這一回又是海味燴三事,各個都是鳳翔樓招牌上沒有的菜, 沒一道是好做的玩意兒。
蜜汁火方好歹還算是個有點名堂的菜,大家頂多隻是不會做,可這海味燴三事, 令人聽都沒聽過。
小二連忙湊到芫娘身邊:“薑掌灶,求你了,你可一定得做出來啊。”
“要是端不上去,那客人說是要打折我的腿。”
芫娘皺了皺眉頭。
她雖不大想做,可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同在鳳翔樓裡頭勞作的小二被打折腿。
思及此處,芫娘歎了一口氣。
她是一回生,二回熟,雖不知道究竟是哪來的行家在外頭點菜,可是她在老孫的牛皮紙手劄上都看見過,那便難不住她。
芫娘報得一氣嗬成:“要肥海參、大珍珠鮑、鯊魚筋、花菇、一隻新宰的肥雞剁件、還有豬蹄筋和火腿。”
成盤的海獲被端上灶台,眾人不由得嗡嗡嚶嚶起來。
“這麼多稀罕玩意,這得做成什麼東西?”
“這哪是燉菜?這分明就是燉白花花的銀子,這燉在一起哪有難吃的,誰還能不會?”
“你最會燉,方才傳菜的時候你怎麼不吱聲?老老實實看就完了,哪來那麼多廢話?”
芫娘利索地拿起海獲,將珍珠鮑和海參都處理好,先將火腿和鮑魚一起上鍋蒸熟,而後才將豬蹄筋炒了。
待到所有食材準備妥當,芫娘方拿著東西一股腦都塞進砂鍋,使文火燴起來。
滋味豐腴的食材在小火的加持下交相融彙,沒過多長時間,馥鬱的奇香便自砂鍋中爭先恐後地湧溢而出。
海獲特殊的香氣同火腿和肥雞的香氣已經達成了巧妙的平衡,無論是海參鮑魚還是鯊魚筋,都早已經在火力的催發下變得柔潤軟嫩。
這一鍋海味燴三事實在是太香了。
所有食材的滋味都在這砂鍋之中達到了頂峰,一時之間彌漫在夥房裡頭,讓人不由自主地咂舌。
芫娘燴了幾個時辰,轉而加火將湯汁收乾。
彼時的食材精華都已經融進了湯中,湯汁口味複合,奇香無比,海獲和肉類更是軟爛酥糯,滋味醇美。若能喝上一口湯,必能香得人畢生難忘。
眾人眼巴巴地望著海味燴三事被小二端走,隻能憑借方才的香氣想象這東西究竟有多好吃。
而芫娘卻已經拽了拽自己的圍裙,抄起鍋勺開始炒旁的菜了。
小二端著海味燴三事小心翼翼地上了樓,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將這銀子燴出來的湯汁傾撒半滴出去。
直走到樓上的一間廂房之中,小二才將托盤擱下,如臨大赦地鬆了一口氣。
這廂房裡頭坐著的不是旁人,正是鳳翔樓的掌櫃和主管。
眼見得海味燴三事端了來,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伸出勺子。
輕抿下一口,香氣頓時氤氳滿了整間廂房,掌櫃不禁皺起眉頭。
主管見狀,連忙問道:“叔,香得很,是不是這個味?”
掌櫃睨一眼不上道的侄子,方緩聲道:“她還真做出來了。”
上回是蜜汁火方,這回是海味燴三事,這都是宮廷中輕易不會外傳的秘方,尋常人會做一道已經夠吃一輩子了,薑芫娘卻什麼都做得來,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這鳳翔樓裡除開在宮裡伺候過的老孫,不該有人有這能耐。
思及此處,掌櫃又問:“叫你在後廚盯著,這些時日這丫頭是不是天天跟老孫在一起?”
主管略作思忖:“沒有啊。”
“每日一打烊,薑芫娘就回自己屋裡了,不知道點燈熬油地乾什麼。”
“那定是她拿到了老孫的秘籍。”掌櫃扔下手裡頭的勺子,“老孫有個牛皮紙的手劄子,是他從宮裡頭帶出來的,記的都是宮廷菜。”
“當初他一心要把紮子傳給他兒子,我廢了場大勁叫他沒傳成,但我也沒弄著。這麼多年我想了那麼多辦法也沒得手,如今卻白白被個黃毛丫頭得了。”
主管一愣:“要是有了這手劄子,哪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叔,咱現在可怎麼辦呢?”
掌櫃眼珠子一轉,嘴邊頓時漾出幾分陰惻惻的笑意。
“想這麼輕易把那牛皮紙的手劄拿走,做夢。”
他側過身,伏在主管耳邊低聲幾句。
“你去把樓裡頭的金刀藏起來,然後……”
主管一愣,連忙點頭:“叔你就隻管放心。”
“我定先把老孫灌透了,再按照你的意思安排得妥妥貼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