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屋子不大,構造簡單,一張拔步床擱在窗子對麵,裡頭嵌著張梳妝台,便再沒了什麼旁的擺設。
此外,屋中似乎還隱約帶著一陣熏他腦仁子的散香味。
梳妝台前的女子被這開門的動靜驚了驚,隨即側目瞧來。
“芫娘?這是……”
芫娘忙關好房門:“翠翠,賭坊有人在追我們,讓我們躲一躲。”
“那你們快進去。”翠翠二話不說搬開床前沉甸甸的酸枝木腳踏,“去床下,千萬彆出聲。”
陸懷熠隨著他們的言語瞧去,臉上免不得掛起顯而易見的拒絕。
這拔步床低矮,幾乎貼著地麵。
那也是人能待的地方?
可胃疼在他身上如影隨形,他連站直都為難,哪裡還能顧得上挑?
如今是人為刀俎,他為魚肉,自然也隻能眼睜睜任由芫娘擺布。
芫娘也不客氣,二話不說抬起一腳,陸懷熠便被穩穩踹進翠翠床下。
看著他全須全尾地進了床底,芫娘才緊跟著爬了下去。她身形不大,爬起來也是敏捷靈巧,很快便竄進床底。
翠翠才剛將床前的腳踏放好,房門便被人驟然推開。
芫娘被擋得瞧不清外頭,隻能聽得外頭的翠翠起了身,在屋裡頭熟稔地跟賭坊的打手們打發起來。
這拔步床底下位置緊湊,兩個人幾乎要貼在一起,近到陸懷熠出口大氣,那氣息都能撲在芫娘的臉上。
芫娘雖心下齟齬,可如今情勢危急,她也隻能趴在床下不敢動。
眼看無數雙腳在眼前來來回回,隻覺得心都快要旋上嗓子眼去。隻是一旁的人毫無動靜,一時間恍惚床下隻有芫娘一個。
不過芫娘還是能覺察到,他在隱隱發抖。
她記得,他有胃疾。
她瞧得出來,挺在這拔步床底下,躺又躺不下去,坐又坐不起來的地方,實在算的上活受罪。照陸懷熠這般撐著,要不了多久胳膊就會麻了。
但饒是如此,芫娘卻也隻是扁扁嘴。
一個賭鬼,混成這般模樣也是活該。
早知道會牽連上這麼多人,一開始就不該爛好心同情他,更不該答應替他做飯這差事。
這世上果真是沒有什麼天上掉餡餅的事,沾上好賭的人,那她也隻能是自求多福了。
如今隻要能早些過了這風頭,令紅芍和翠翠還有旁的姐妹們都全須全尾的,把這麻煩包趕快打發走才是重中之重。
芫娘一邊盤算,一邊盯著床榻外頭的一舉一動。
可是那鴻運坊的人,卻怎麼也不從翠翠的屋子裡頭離開。
床底下的時辰變得無比漫長。
芫娘不經意側過眸,便見得陸懷熠的眉心竟已經皺出個深深的“川”字。
這看起來也太疼了。
陸懷熠那一陣一陣的胃疼儼然沒有半分緩解,他的眉頭越皺越深,一時之間落在芫娘的眼裡,又莫名叫她心軟下來。
芫娘蹙住眉頭,不自主將視線瞟向陸懷熠身上。也不知是怎麼,方才在鴻運坊無緣無故被他扯著逃命的忿忿之氣,仿佛逐漸一點一點煙消雲散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方才那一番奔波,才引得這人胃疾複發。
雖然賭鬼向來都可惡至極,可是她也不能算是全然不理虧。
芫娘不由得抿了抿唇,又怕撞到拔步床發出什麼動靜,正有些猶豫不決,就見眼前忽然一亮。
那擋住人的腳踏終於被翠翠重新搬開:“芫娘,人都被老鴇趕走了。”
“你們快出來吧。”
芫娘逃也似得離開了逼仄的床底。
陸懷熠自是緊跟其後,卻半點也不生分,熟稔地端起翠翠桌上的茶杯硬生生灌下兩杯,硬是將撚著杯子的指尖都攥得發了白,才迎上芫娘打量他的視線。
他的聲音發虛,卻還是透著幾分揶揄:“找你指個路罷了,你們還真想要了我這命才解氣?”
芫娘瞧著他那幾無血色的嘴唇,和佝僂到憑著桌子才能站穩的身影,心中忽而又有些齟齬。
明明她才是被拉下水的那個,如今倒怎麼變得像她在強迫人一樣?
芫娘躑躅片刻,終於還是過不去良心那關。她隻覺得要快點把這個麻煩趕走,也總得讓他這胃疼好上幾分再說。
她為自己的心軟忿忿歎下一口氣,側目瞟向陸懷熠:“彆灌水了,在這等著。”
她囑咐翠翠兩句,便急匆匆出了門。
未幾,一碗鮮蝦蟹子乾拌抄手便正正擺在陸懷熠麵前。
可陸懷熠見狀,卻好似並不知自己身處何境,仍舊蹙了蹙眉頭挑揀道:“這玩意的餡兒,好像會在水裡遊。”
“我說過,水裡頭的玩意兒……”
芫娘坦然:“現下時間緊,我隻找到這些,沒找到旁的。”
“鴻運坊的人現在走了,難保不會殺個回馬槍,如今好不容易甩掉了鴻運坊的人。”
“你且當藥,吃完快點從遠蘿樓出去再說,彆再牽連旁的人。”
陸懷熠:“……”
魚蝦貝蟹之類的海貨水產,一貫是價格不菲滋味豐腴,便是端上桌也是人見人愛,可卻偏偏就是陸懷熠這輩子最沒法消受的東西。
他和腥味之間,大概隔著此生都永遠不能化解的仇恨。
故而饒是此刻的陸懷熠胃疼到唇色發白,也絲毫不收斂自己的抗拒。
“我不吃。”
芫娘挑起眉,一把將筷子拍在陸懷熠麵前,半絲也不容商量道:“以前挑就挑,我畢竟收了你的現銀。可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工夫跟這挑三揀四?”
“它活著的時候才是水裡遊的,現在它包進抄手裡,已經不會遊了。”
“給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