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她方才進入房中,窗下忽然傳來兩個人交談的聲音。
芫娘本欲早些睡覺,並不想探聽旁人的事。奈何窗下的聲音實在清晰,她被吵得睡不著,便也隻能被迫聽著這聲音灌耳。
“那姓薑的有什麼好巴結的,你看你這副不值錢的樣子。”
“你知道個屁,我前幾日可見著了,薑秀才一出手就是一副白玉環。再晚些日子,人家搭了胡三爺,咱們就是想夠也夠不著了。”
“你吹吧,姓薑的哪有那麼多錢?也不過就中個秀才而已,成日在縣城裡打腫臉充胖子。”
芫娘一怔,不禁豎起了耳朵。
雖說平日裡柴房外頭來往的人也不在少數,隻是如今事關薑祿,她便忍不住多聽幾分。
外頭的談論聲還在繼續。
“我就說你沒見識,你哪見過人家薑秀才那傳家的白玉連環?那可真是個寶貝。兩隻環又白又透,套起來是個同心圓,分開是兩個蘭花環,實在稀罕。”
“當真?瞧不出薑家外頭瞧著家境平平,竟然還藏著這般珍品?”
“那你還不快些?方才遠蘿樓裡的紅芍還在跟翠翠說,要給什麼人帶話。要不是我偷聽到,你哪裡能攀得上薑秀才這大佛?”
“咱往鴻運坊去,指不定今兒就能見到那玉環,也算是讓你開一開眼。”
芫娘聽著漸行漸遠的人聲,捏著杯子的手卻不自主有些發顫。
薑祿竟然真的拿她的玉環去作賭資。
那是她爹娘留給她的東西,她珍藏了那麼久。哪怕是當初在人牙子手裡病得迷迷糊糊,她都記得撐著最後一點勁把玉環藏起來,更不管日子過得有多苦多難,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當掉玉環去換錢。
她得把她的東西找回來。因為隻有這玉環在,她才能找到家。
芫娘握緊了手中的茄袋,心裡暗暗做下了決定。
她要找她的爹娘,要找她的家,要到鴻運坊裡頭尋她的玉環。
他們言語中的鴻運坊,芫娘從前聽說過。
那地方魚龍混雜,來往大都是以博為樂之輩。故而這鴻運坊雖也立在白玉巷裡,卻是她從不願涉足的去處。
如今旁人在鴻運坊裡見到了玉環,恐怕也唯有在這地方,才能尋出些玉環的下落。
芫娘雖不想進鴻運坊,如今卻也隻能尋紅芍翠翠幫忙,硬著頭皮往鴻運坊中去。
天色漸暗,鴻運坊前頭的人群仍舊是絡繹不絕,恍惚還在持續白日那非凡的熱鬨。
芫娘瞧著鴻運坊的四周,隻覺得這繁華落在她眼中隻有陌生,不能不帶上幾分忌憚。
鴻運坊算不上大賭坊,在香海縣城中已然佇立多年。
如今這天下雖不禁賭,但這些賭坊卻皆需登記在冊,每月替官府繳納極為可觀的稅錢。鴻運坊開張多年,想來自也有些門道本事。
賭坊的散客大多都在門臉附近,玩玩擲銅板鬥蛐蛐一類簡易上手的,下注也多不過幾個銅板,頂多就算是來看個熱鬨。
至於真正算得上這鴻運坊“客人”的,都在門臉裡頭,那裡頭尋常的生人自然是進不去,賭的手筆大,花樣多,更有人好酒好肉得伺候著。
陪芫娘來的是紅芍她們幾個。
這地方不是隨便迎人的,不投上幾個子兒,根本踏不進大門。好在幾個姐妹裡頭紅芍吃得最開,隻要有紅芍出馬,芫娘便能免了花那冤枉錢。
紅芍出門前專程擦了一道兒粉,如今在賭坊門口打量一圈,隨即便攀著熟人笑吟吟地迎上去。
三兩句話的功夫,人已經被紅芍逗得喜笑顏開,紅芍這才連忙牽過芫娘囑咐道:“妥了,你且進去仔仔細細找,若是當真見到,先不要驚著裡頭的人,你叫我們,我們一道兒進去。”
芫娘從善如流地點點頭,低著頭默不作聲地進了鴻運坊的門。
鴻運坊裡一點也不比外頭冷清,現下剛剛天亮,白日裡上工的人還沒忙起來,正是閒著聚賭的時刻,四下裡自然堪稱人聲鼎沸,摩肩接踵。
她的目光一絲不苟地梭巡在整個鴻運坊裡,入目隻見到數不勝數的賭徒。
薑祿不在鴻運坊。
不管是賭桌上押著的,還是旁人腰上戴著的,也都絲毫沒有玉連環的影子。
她不甘心,又朝整個賭坊瞧了一遍,卻仍是一無所獲。
芫娘蹙起眉頭,心下不由得漾出幾分止不住的失落。她茫然地朝四周望著,一時間心裡也亂亂的。
可還不等她再做什麼打算,一個熟悉的身影便又冷不丁地撞進了她的視線。
外頭站的不是旁人,正是遣她日日送飯的陸官爺。
隻不過此時此刻,陸懷熠被鴻運坊的博頭擋在了門前。
鴻運坊內登時也傳來嗡嗡嚶嚶的議論。
“誒,你們看那是誰?我說什麼來著,大博頭哪能放過壞了規矩的人?”
“一把通吃十幾兩銀子的人,就是他?”
“開玩笑,這鴻運坊在香海開了這麼多年,錢哪是這麼好拿的?咱們就等著看好戲吧!”
芫娘步子僵了僵。
先前那十幾兩麵錢,居然是陸懷熠賭來的。
若非如此,陸懷熠這麼個養尊處優的官爺,怎麼會得罪了鴻運坊的硬茬子?
她心下擔憂,不由得默默觀望起來。
隻見得博頭隨意背過手,陰惻惻地望著陸懷熠,沒有半絲好意:“前些時日閣下在我鴻運坊裡大展身手,不想竟是此般年少有為,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博頭說著揮了揮手,賭坊那些目露凶光的打手們隨即團團圍住陸懷熠的去路。
博頭不緊不慢地冷笑一聲:“既然來了我鴻運坊,哪有不打聲招呼就走的?”
“天底下沒這個理兒,鴻運坊自然更沒有這個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