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才露了魚肚白,解去宵禁的晨鐘便傳來“咚”一聲悶響,沉沉傳透香海縣城的青簷石瓦。
街頭巷尾隨之彌漫出絲縷水霧,道旁店鋪才陸續開張。沉寂整夜的小攤小販卻已經冒頭,到處支起鍋子籠屜,饅頭蒸餅,餛飩大包,應有儘有。
叫賣吆喝聲便也似熱氣般越漲越高,轉眼間就給小縣城染上了白日才特有的熱鬨煙火氣。
隻不過要說這街麵上最熱鬨的攤檔,還是要數白玉巷頭前頭。
白玉巷地處偏僻,來往的人更是三教九流。
清晨正是上工的時辰,等待的人群將攤子裡裡外外圍了三層,半是催促,半是打趣,隻圍著攤子上的小女娘起哄:“小娘子,你這糖餅好是沒好?咱們不似你悠閒,急著上工,可沒功夫在這地方廝磨。”
小老板娘聞言,也不急臉,隻立時漾出幾分甜笑:“您且隻多等半刻,總要新出鍋的才好吃不是?”
“若是提前做好備著,現下涼了,叔叔伯伯們吃著不香,費嚼呢。”
小攤一頭架著油鍋,另一頭則用竹木架擔著麵盆糖罐,打理得井井有條。
小老板娘年歲不大,鵝蛋圓臉上綴一雙杏眼,飽含著機靈勁,櫻桃朱唇彎彎翹,見人迎麵三分笑,撒一眼便令人心生喜愛。
她雖尚在留頭的年紀,可渾身打理得卻格外乾練。鬢邊的碎發皆用頭油貼得一絲不苟,後頭一把發絲兒,也都被紅繩綁束起來。
一身短褂利利索索,腰上那圍裙更是白得發亮,從裡到外透著整潔。
旁的人即使不言語,也足瞧得出,她做的吃食必然乾淨。
她眼下雖還說著話,手裡的活卻仍有條不紊半刻不慌。
麵團被迅速分成小份劑子,擀作大小均等的麵餅。麵粉趕天亮之前便使開水燙過,還揉了一挑豬油進去,如今早已醒放得色白如玉,鬆弛又柔軟。
一排圓餅挨著個包上拌了芝麻的紅糖餡料,在小老板娘靈巧的指間迅速幾下翻折,再一壓一擀,便立時變成了幾張帶餡兒的麵胚子。
另一頭的鍋早已經熱得蓄勢待發,隻需刷一層薄油,讓餅胚“呲啦”一聲攤開,芝麻合著新麥的香氣,便頓時在熱油的催化下撲麵而來。
燙過的麵劑斷了生,隻稍稍一烙就能出鍋。
薄油並不沾麵皮,小餅也烙得透出誘人的焦黃,氤氳的香氣成了無聲的招牌,湊上前駐足的路人也不由得越來越多。
“燙麵小糖餅,流心的。”
“您拿好,仔細燙。”
新出鍋的糖餅外表焦酥卻不油膩,輕輕撕開,充盈清透的糖餡兒就會緩緩流溢而出。
一口下去,甜香焦香和烹過的芝麻香氣便一齊在唇間彌散而開,昏睡一整夜的精神登時便被喚醒,仿佛乾活也有了勁,吃得人甭管是口中還是胃中,都隻一個勁覺得熨帖。
一鍋糖餅頃刻售罄,新的麵胚後來居上,排在後頭的人也隻能眼巴巴瞧著前頭的人大快朵頤。
“隻要兩文錢一個。”
“現包現賣,又香又甜。”
人聲夾雜著火爐烹油的“嗞嗞”聲不絕於耳。
天色早已經大亮,小餅也一鍋連著一鍋,轉眼之間就賣空五六鍋有餘。
人群來來往往,聚了又散。
上工的時辰轉眼已然過了個差不多,攤子周圍的人也總算是見著了邊。
盛著糖餅麵劑和糖餡盆碗早已見底,取而代之的,則是架子上收錢的方盒早被銅板密密匝匝得蓋上一層。
眼見攤檔終於得閒,小老板娘帶笑的眉眼這才鬆了鬆,停下快要擀出火星子的擀麵杖,捏捏發酸的肩頭,長長舒開一口氣。
她傾一碗清淩淩的水,隻想著喝水歇一歇。
然而水還沒來及灌到唇邊,周遭忽得傳來一陣嘈雜動靜,路人們的視線紛紛被引到了街頭的酒樓門前。
攤檔周圍的路人也跟著紛紛皺起眉頭:“喲,這定是哪裡來的官兵吧。”
芫娘順著路人視線的焦點瞧過去,隻見的人群裡簇擁著幾個身姿勁挺的行伍人,一路高調地往酒樓裡頭去。
那酒樓的掌櫃,自也點頭哈腰地站在門前相迎。
白玉巷魚龍混雜,往常倒也不少見官兵之屬。
芫娘也不知這是些什麼官差。
隻是目所及處,這次的官兵身著紺青色的曳撒,腰上橫一條革帶,瞧著和往常的倒是格外不同。大抵是因為這群官差的頭銜大,故而比縣衙裡的衙役們都要英朗許多。
但最點眼的,還要數跟在一行人最後的那個。
那小官爺在一行人中看著年紀最小,卻生的最是頎長俊朗。
他眼中總透著幾分似有若無的睥睨散漫,走起路來,更丁點不似前頭幾個官差那般中規中矩。但饒是如此,裝進他那瞧來便矜貴的軀殼裡,倒儼然成了一種與生俱來的不羈。
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可卻獨獨擋不住這麼一個人。
他眉宇間雖帶著幾分傲氣,但又和香海那些凶神惡煞的官差一點也不一樣。
他分明跟在官差最末,卻反倒像是這一群官差的頭兒。
芫娘再香海還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她覺得有趣兒,目光便一下子在那小官爺的身上定住了。
隻等著一行官差都進了酒樓,外頭駐足而觀的路人仍尚未離開。
掌櫃生怕擾著貴人用飯,直等著他們都進了廂房,這才支使小二們忙不迭將門口的路人紛紛驅散。
如今這蒞臨酒樓的不是旁人,那是京中來的錦衣衛官差。
能伺候京城的官差一回,是足以侃侃而談好些年的資本了,故而掌櫃是半點也不敢出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