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要賜婚給容陰兩家的事很快就傳遍了宮裡, 這下明眼人都瞧出來晉陵公主的駙馬人選, 聖人是有意江重禮的。
畢竟元五郎之前出了推公主落水的那起事,公主在聖人心底的分量有多重無人不知,這駙馬的人選隻怕是沒元家什麼事了。
宮人們對此並不意外。
“江世子文武雙全, 乃是皇都最優秀的兒郎,比起什麼容三郎元五郎,自然是江世子更配得上咱們貴主。”
“得了吧, 上回開賭局時是誰嚷嚷著容三郎最好的?這才過了多久你們就忘了。”
“那能一樣麼,若是江世子也在外頭站著, 我自然賭江世子了。再說了, 如今容三郎都要和旁人成婚了, 咱們哪能再見到他?”
小宮婢剛說完, 斂霜就從另一頭回廊處拐進來, 直把幾個說閒話的宮婢嚇了一跳。
“手裡活做完了?這麼多話。”
斂霜冷臉掃她們一眼。
宮婢們噤若寒蟬, 匆忙散開。
宮人嘴碎在所難免,更何況丹陽殿的宮人們都親眼目睹過容洵鍥而不舍地在殿外站了那麼多天,可謂是金石為開, 那些對容洵沒甚好印象的宮婢都覺得他對公主用心赤誠,當真能與江世子媲美。
誰知一眨眼就要娶彆的女人了。
雖說這是聖人的意思, 宮人們也難免忿忿。
燕潮見自然知道這些宮人的想法, 甚至她從福昭那兒回來沒多久就收到了陰家派人送進宮的一車子禮慰問禮並請帖,看來是真怕得罪她。
陰家和虞家都是曆史悠久的百年大族, 雖無實權, 卻有一手造弩.箭的好手藝, 如今各軍中用的箭矢有七成都出自陰家。
聖人當年能在奪嫡之爭中踩著幾個兄弟的屍體登上龍椅,虞家和陰家功不可沒。虞家繪圖,陰家造箭,雙璧合一,聖人是如虎添翼。
之後虞家雖然因為絞車弩圖而遭了難,陰家卻逃過一劫,不過權勢也被聖人徹底架空,如今是空有個頭銜。
不過親眼目睹了虞家的下場,陰家對自家權利被聖人收回去的事可不敢置喙,殺雞儆猴的效果恰到好處。
聖人當年為了拉攏陰家,還納了陰氏女為側妃,可惜是個沒福分的,聖人剛才榮登大寶就難產死了。
燕潮見原本的想法是,聖人若意在為燕景笙鋪路,該把陰氏女賜婚給他才是,哪怕不做太子妃,當個側妃也是綽綽有餘的,虞家如今是太子派,陰家若是也能被拉來燕景笙這邊,這兩家往他身後一站,他的儲君地位再沒人能動搖。
可聖人為什麼到頭來卻賜婚給容陰兩家……?
燕潮見思及此,手中茶蠱驀地一顫,眉尖瞬時緊鎖起來。
“斂霜。”
“婢子在。”
“把我的那隻繡眼鳥掛到花苑廊下去。”
斂霜抬頭看看外邊的陰天,不過什麼也沒說,“婢子這就去。”
燕景笙今日在國子監上課,不過燕潮見可以等,她必須得見一見他。
此時是未時一刻,燕潮見沒讓宮人跟著,一個人在花苑涼亭裡喝茶寫字,不過字沒寫兩篇她就失了耐心將筆砸在了石桌上,過了一會兒,紫毫筆又被她拾起來。
如此反複了快兩個時辰,燕潮見終於等來了她在等的人。
一個多月沒見,他似乎長高了,許是因為來得急,冠上白珠九旒還在微微搖曳著,少年眉如遠山,麵如雪原之花,冷麗而淡漠。
但他和從前比起來有些變了,變得更高貴更威嚴,隻是站在那裡就令人不敢逼視。
他來時,隔著一條夾道,一眼就看見了亭中的燕潮見。方才還冷淡一片的眼底驀地閃爍出了點亮光。
“阿姊。”
他走近,喚了她一聲。
“阿姊等了很久?”
說完,他瞥了眼擱在她手邊,已經涼透了的茶。
他知道她等了很久,如果想要見麵,分明隻要派人來國子監一趟便是,可他們姊弟如今連這個都做不到。
“坐。”
燕潮見指指旁邊位置。
燕景笙依言坐下,知道她有話要說,便靜靜地等她的下文。
“聖人為什麼賜婚容陰兩家?”
燕潮見看向他,“他若要為你鋪路,該把陰氏女賜婚給你的。”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話,燕景笙眼瞼輕顫了下,沒吱聲。
“……是不是因為,你擅自做主了薛家的事,惹了聖人忌憚。”燕潮見用的不是問句,“他覺得你手伸得太長,翅膀太硬了。”
燕景笙使計讓薛家人以為青魚死了,從而有了薛明之事,目的是為了把聖人安排給自己的薛家轉手送給燕潮見。
這些事,聖人當然不可能不知道。
帝王的心向來捉摸不透,更彆說聖人的性子是絕不允許旁人忤逆他的,哪怕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他可以助太子起勢,助他與二皇子抗衡,可卻不代表願意讓自己的地位也受到動搖。
容家是絕對的保皇黨,把陰家和容家綁在一起,那陰氏再不可能站在燕景笙這一邊了。沒了陰氏助力,是太子派一大損失。
這是警告,也是懲罰。
燕潮見其實隱隱猜到了,若沒有江南那一出,聖人不會做此舉動,她知道她的阿弟是想要快些證明自己不再無能,自己已經有了能力,可是他太急了,他忘了他的敵人除了二皇子,還有很多尚未朝他亮出刀刃的人。
燕景笙看著燕潮見略顯凝重的神情,輕眨雙眼,喚道:“阿姊。”
燕潮見抬起臉。
“我知道。”他說。
“我知道阿耶會生氣,也知道陰氏會與我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