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個時點叫禦醫來會不會打草驚蛇?在看見他這副樣子後,燕潮見反而更確定了內心的猜測,容家隻怕沒那麼簡單,哪個爹會把自己親生兒子打成這副模樣?
且方才扶住他時,她還隱隱聞到一絲血腥味。
她回眸看了眼躺在榻上,半掩著眸,視線卻沒有焦距的容洵,眼下恐怕已經不是考慮叫不叫禦醫的問題了,再這樣下去,他就是底子再好也扛不住。
“貴主。”斂霜似乎察覺出她的焦急,“若隻是叫禦醫來給容三郎看的話,或許可以給他換身給使的衣服,隻要不讓人瞧見臉。”
叫禦醫給一個給使看病未免小題大做,但燕潮見身份尊貴,她派人去叫,就是禦醫心有微詞也不會不來。
“好,隻能這樣了。”她頷首,“斂霜去請吧,越快越好。”
斂霜忙應聲,見秋末似乎還不打算走,暗暗拉她一把,遞了個眼神,二人一齊打簾子出去。
秋末出來後回望了眼內室,“我去備些水,再去拿套衣物。”
二人匆匆分開,各理其事。
等到她端了盆又拿了衣服進內,燕潮見正拿手撫著容洵的額頭,一臉肅色,頭也沒回道:“放下就出去吧。”
秋末愣了下,想說給容小郎君換衣服不需要婢子幫忙?結果話還沒出口就想起斂霜先前那個眼神,連忙點點頭,腳下匆匆地退了出去。
反正套個上衣,燕潮見並不覺得有什麼,拿了衣服,就要伸手去解容洵束在腰間的黑革繡金腰帶,結果手卻被他抓住,容洵看著她,嘴裡喘著息,“不要……不要脫我的衣服。”
“沒事,”燕潮見道,“我不看。”騙人的,也許還是會看到一點,畢竟他現在根本動不了。
看得出容洵是真的沒有力氣,若是平時燕潮見被他抓住,定然會無法動彈,可現在她隻輕輕一轉手腕,就掙脫開了他的手。
容洵偏過頭,朦朧地看著她,胸口起伏,因為發熱麵色有些緋紅,他沒有再出聲,也許是因為沒有力氣說話了。
腰帶一解下來,領口就變得鬆鬆垮垮,燕潮見能瞥見一小片雪白的胸膛,緊致的鎖骨,還有,一道猙獰的疤痕。
隻露出了一角,她沒看見的,也許更多。
燕潮見不由望了容洵一眼,他如美玉似的麵容染上了紅霞,雙目朦朧地看著她,嘴邊溢出著喘息,她驀地就生出了些自己像什麼山匪頭子,搶了個病弱美人回來壓寨的錯覺。
燕潮見移開目光,沒再細看,將緋色的給使服展開來,從衣袖開始往他手臂上套。
高高在上的公主,連自己穿衣裳都沒親自動過手,不過好在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男人的衣服也並不繁複。
穿好了另一邊的衣袖,她伸手探入容洵的發下,將他的頭輕輕抬起些,讓衣服能從他身下穿過。
容洵半掩著眸,意識模糊,任由她擺弄。透過中衣,滾燙的熱意纏上了她的指尖。
好一會兒,將衣服穿好,燕潮見又擰了帕子來放在他額間,看著容洵仿佛一碰就碎的虛弱模樣,她不由半開玩笑,“看吧,我可沒占你便宜。”
話音剛落,斂霜打簾子進來,“貴主。”
燕潮見點點頭,將一層薄紗帷幕放下來,這才出去迎了禦醫進內。
“也不是什麼大事,”她道,“這給使是賀公公的乾兒子,今晨就發起了熱,我卻硬要令他去打水澆花,沒想到他卻失足掉進了水裡。到底是我的不是,就隻好派斂霜去喚你。”
那禦醫是個和燕潮見來往較多的,聞言忙點點頭,“是公主心善。”
他心底倒並沒有很信這番說辭,哪個給使病了能躺在公主寢殿裡的?不過他能在深宮裡乾這麼久,自然懂得察言觀色,什麼事心裡知道就行,不會點破。
待他把完脈,神情卻比方才凝重了些,猶豫了下該說不該說,最終還是把燕潮見叫到一旁,“公主,這話,奴也不知該說不該。”
“什麼話隻管說。”她道。
禦醫語重心長:“這熱倒是好退,開服藥便是。隻是那給使體內經脈絮亂,還神智不清,像是服用過什麼藥物所致,不是短期的服用,似乎已有好些年頭了……”他說得隱晦,那藥恐怕不是藥,更像是某種微毒。
燕潮見若有所思,“我知道了,勞煩你夜裡跑一趟。”
禦醫忙稱不敢。
斂霜和秋末拿了方子又開庫去抓了藥,就守在外頭生爐子點火煎藥。
燕潮見就這麼靜靜立在小榻一側,容洵沒有睡,甚至沒有昏迷,他始終清醒著,是有人要他清醒著去忍受那股鑽心的劇痛。
燕潮見不知道他這幾天經曆了什麼,但一定是她沒法想象的,她頓了頓,“你徹夜不回,容公和你大哥……”
“公主見過他了?”他低低打斷她。
燕潮見“嗯”了聲,“和你很像。”
容洵微不可見勾了勾唇角,眼底深處閃爍著自嘲。
“你這個樣子……”她偏頭,還是沒忍住開口,“在家裡,他們是不是不曾照顧你?”
否則他的衣衫上怎麼會有猩紅的血跡,又怎麼會發著熱跑來找她。
容洵沒答話。
眼瞳裡沒有焦距,視線遊離在空中,似乎在望著什麼,又像是什麼也沒有在看。
燕潮見不由靠近榻前,垂下眸看他,容洵的手有些顫抖地抬了抬,勾絡住了她的指尖,他的手很燙,她的指尖卻很冰涼。
“沒有人會這樣照顧我的。”他低喃道,“除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