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遙一隻手製服不了那匹馬。
這是單巍給挑的好馬,馬兒受驚發狂之後,他的好意卻成了災厄。
沈慕遙身上隻有一把兩寸長的匕首,在策馬,還是一隻手的情況下,他沒把握一擊必殺。
所以他選擇換個方式救人。
廖聖瓔讓他先把丫鬟救下去,他知道自己隻能聽她的,隻是,等他將丫鬟放下,馬車已經跑出三四丈遠。
他渾身濕透,還吊綁著一隻手,用輕功根本追不上,他的馬落在後麵一段距離,他急急吹了兩聲口哨,雷電的威懾太大,根本不管用。
恰此時,有人騎馬追上來了。
沈慕遙沒管那麼多,飛身而上,奪了駿馬就往前追。
雷電一道一道劃亮夜空,前麵的馬車越來越近了,忽然,沈慕遙瞳孔一縮。
被照亮的前方,是一條幽深的溝壑!
他咬緊牙關,狠狠蹬了馬腹,又將吊著的那隻手放了下來。
‘轟隆’一聲響,伴隨著雷聲一起的,是駿馬拖著沉甸甸的車廂,躍入了溝壑!
一聲驚亂又悲愴的嘶鳴響徹夜空。
沈慕遙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那一瞬間,他耳畔隻有呼呼的風聲,沉甸甸的重量將他的手臂幾乎扯斷,右手掌心不斷傳來火辣的刺痛。
不知扯斷了多少崖壁上的枝蔓,扯落了多少突石,終於,他穩住了。
之前繩索斷裂,他感覺到驟然一輕,馬匹肯定早就摔下去了。
他抓著的,隻是車廂和裡麵的廖聖瓔。
沈慕遙暗暗吸了一口氣,他聽不見任何動靜傳來,便大聲喊她。
喊了三次,沒有半點回應。
他想到一個可能,頓時心口一空,手下顫了顫,差點抓不住。
片刻後,他用了更大的聲音朝下急喊。
廖聖瓔並沒有如他擔心的那樣甩出車廂落入崖底,她隻是被撞暈了。
迷蒙中,她聽見有人喊她。
意識很沉,她想睜眼,卻做不到,待聽出來那道焦急的聲音來自沈穆,她稍微清醒了些。
額頭上傳來沉沉的痛楚,廖聖瓔極力睜開眼,卻是漆黑一片,她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頭頂上沈穆的聲音還在繼續,她想應一聲,卻連呼吸都很微弱。
她試著動了動腿,碰到了車壁,這讓她想到了如何回應,將緩緩腿縮回來之後,廖聖瓔使出自己最大的力,又蹬了出去。
很輕微的晃動。
沈慕遙卻感覺到了。
他空空的心口終於被填了回來,隻是,她沒有回答他,想來傷得極重,隻怕無法爬出來,這可如何是好?
試探性地又喊了兩聲,他確定她是無法動彈了。
沈慕遙往上看去,雷電還在繼續,此處離崖頂,有十來丈的距離。
左臂劇痛,右手掌刺痛,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出乎意外的,車廂裡傳來廖聖瓔微弱的聲音,她在喊他的名字,沈慕遙忙應她。
應完之後,她就沒了動靜。
沈慕遙有點慌了,雨聲依舊刷刷地響,單家的人,什麼時候才能趕來?又或者是,那人記恨他搶了馬匹,索性不過來了?
人在絕境中,很容易胡思亂想,沈慕遙也不列外。
他從未經曆過這樣的驚魂與絕望。
隻要鬆開手,他便能保全自己,可他不想這麼做,他把她帶離單家,卻要死在半路,這不是他應該給她的。
沈慕遙咬緊了牙關,能撐一刻是一刻了。
大不了,他陪她一起,黃泉路上不孤單。
此時的沈慕遙並未意識到這個念頭的可怕,他竟願意與廖聖瓔同生共死了。
待日後回想起來,他才後覺驚訝。
不知道撐了多久,沈慕遙感覺到自己的力氣在慢慢流逝,呼吸也粗重起來,胸口的憋悶讓他頭腦發脹,好似下一瞬就會窒息而亡。
但,他始終沒想過鬆手。
終於,雨聲裡夾雜了人聲,沈慕遙恍惚抬眸,便看見有人往下扔繩索,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渙散的意識瞬間又凝聚起來。
——
廖聖瓔醒過來的時候,渾身發熱,好像置身火海一般。
她輕輕哼出了聲。
下一瞬,她聽見了自己丫鬟的聲音:“小姐!小姐!小姐!”
這聲音又焦急又欣喜。
廖聖瓔蹙緊了眉頭,緩緩睜開眼,視線漸漸清晰,眸子裡印出了丫鬟的臉龐。
“小姐!小姐你終於醒了!”
丫鬟哭著,又激動,又後怕。
她的眼淚成串地下,廖聖瓔心道,這下可以確定了,她們都還活著。
廖聖瓔還知道此時是在馬車上,她的聲音很虛弱,但足以讓丫鬟聽清:“咱們這是在趕路?什麼時辰了?”
丫鬟抽噎道:“可能……是卯時了吧,外麵天色快亮了。”
廖聖瓔是躺著的,額頭上一陣一陣地疼,有記憶在她腦海裡回響。
“沈穆呢?他怎麼樣?”她脫口問道。
丫鬟的神色凝住了一瞬,她沒敢看自家小姐的眼睛,心虛著支支吾吾道:“小姐,沈公子他……他……”
廖聖瓔記得黑暗中沈穆不斷喊她的情景,她有點急,“沈穆他在哪兒?”
“奴婢也不知道啊小姐!”
丫鬟哭著道,“外麵那些單家人,他們說沈公子掉下山崖了,生死未卜!”
“掉下山崖?”
廖聖瓔腦子裡有東西崩斷了一樣,尖銳地疼了一下,她呆呆地問:“怎麼、怎麼會掉下山崖?”
丫鬟哭著道:“小姐的馬車掉下去了,是沈公子一直拽著!單家的人說他們隻救了小姐,還沒來得及救沈公子,他就體力不支掉下去了!”
車廂裡隻有丫鬟的哭聲,廖聖瓔雙眼放了空。
原來,原來那時候是在懸崖裡?
拽著馬車?沈穆是怎麼做到的?
他還傷了一隻手臂啊。
廖聖瓔將眼淚逼回去,猛地撐著身子坐了起來,“那我們這是要去哪兒?沈穆都還沒找到,我們怎麼能走!”
“小姐你先彆急!”丫鬟和她解釋:“他們留了兩個人在後麵找沈公子了!你身上也有傷,要趕緊找個城鎮醫治!”
廖聖瓔知道自己留下幫不上忙,可若是就這麼走了,不就成了自私自利、忘恩負義了嗎?
她睜著眼,眼淚在裡麵打轉。
“你去和他們說,讓他們再派幾個人回去找,一定要找到沈穆。”
丫鬟隻能照做了。
馬車停了停,很快,又恢複前行,丫鬟回來的時候,一臉為難。
“小姐,單家的人說,他們人手本來就不夠,押運這麼多嫁妝已經很艱難了,能抽出兩個人去找沈公子已經是仁至義儘……”
廖聖瓔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故意的,但她清楚地知道,她如今是廖家的大小姐,已經不是單家的二少夫人,她沒有權利去命令外麵那些單家人了。
如果沈穆有什麼三長兩短……
廖聖瓔隻覺得頭上的傷疼痛欲裂,她難受地捂住了臉。
一直到了將近正午,車隊才找到了一個小鎮,鎮上有一家小醫館,廖聖瓔認出來,大夫身上穿著的白衣樣式她曾經在哪兒見過。
那大夫給她粗略看了看傷勢,又把了脈,起身走了,過了一會兒,進來個女大夫。
女大夫又給她把了一次脈,而後才動手幫她包紮。
廖聖瓔終於想起來在哪兒見過,是在單家,在單家還沒有北遷的時候。
那會兒,她剛剛沒了孩子,不吃不喝,單巍請了大夫來給她看病。
就是穿著這樣的白衣。
廖聖瓔心底發起顫來,她有了個不好的猜測。
她不願意把單巍想成壞人,她懷疑的是單夫人。
“大夫,你,你認識我嗎?”
女大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而後一笑,“姑娘不是本地人吧,聽口音就知道。”
言下之意就是不認識。
廖聖瓔沒從女大夫的神色裡看出半點破綻,她不死心地道:“那你知道武林盟主嗎?知道單家嗎?”
女大夫又笑了,“知道,聽說新上任的武林盟主都而立之年了還尚未娶妻,那位盟主就姓單。”
她不避不諱,說得坦蕩。
廖聖瓔追問:“你認得單家人嗎?”
女大夫搖頭笑:“我們這些小人物,上哪裡去見識那等風雲人,怎麼,姑娘你見過?”
廖聖瓔應付了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