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林家,徐氏不適地躺在軟榻上,大丫鬟琴韻在一旁拿帕子仔細擦著一素三彩十八子大瓷膽瓶。
燈火昏黃,板壁上有著影影綽綽的倒影。
好半晌,徐氏才開口道:“既然妙姐兒想要雲綃緞,你去庫房裡尋一匹給她。”丫鬟琴韻不忿,脫口而出道:“夫人,咱們庫房裡總就剩三匹了,若再勻給四姑娘,您明年的春衣便沒緞子了。”
徐氏淡淡地瞥了一眼琴韻,後者越說聲音越輕,最後隻得應了。徐氏到底憐惜從小跟自己到大的丫鬟,柔了聲道:“妙姐兒是個好孩子,小時候若不是她拚死救我,我早已沒了命,哪能在這糾纏一匹兩匹破布的。”
琴韻見狀,又說道:“那玉姨娘先前如此欺侮太太,夫人都忘了嗎?”
徐氏驟一聽見丫鬟提起母親,悲從心起,又聽得丫鬟語氣如此不遜,開口訓斥道:“你這丫頭,說話越發不經心了,明日去府上找譚嬤嬤再學學規矩。”
琴韻這才怕了,急忙跪在地上求夫人輕饒。徐氏歎了口氣,到底心軟,起身將丫鬟扶起,又道:“我知道你先前伺候我娘,對玉姨娘很不待見。可妙姐兒是妙姐兒,她娘是她娘。這些年妙姐兒對我也十分真心,她自會做針線活以來,每月總會給我繡個荷包、手帕。”
“她又時常與我親近,同我說話聊天,遇到甚好玩兒的、有趣兒的,也顛顛地跑來告訴我。我的心也是肉長的,若非她確實誠心相待,我又怎會與玉姨娘的女兒交往。”徐氏神思飄遠,想起來小時候的事兒。
那時的她還小,妙姐兒更小,兩姐妹湊在一塊兒玩耍,和樂非常。有次,二人頑皮,跑到下人院子裡,瞧見一仆從拿著鋤頭想將一隻剛出生的狗子埋了。
姝姐兒嚇得不敢出聲,還是小小的妙姐兒跳出來喝止了那仆從。那人瞧見是兩位小姐,不敢再下殺手,又叫屈道這狗子生的多了沒地兒養,這隻小的還是個瘸腿,不如埋了清淨。
既瞧見了便沒有眼睜睜看它被殺的道理,二人輕輕抱走了這隻狗。可如何安置它又是個難題,徐夫人向來喜潔,斷沒有讓女兒養狗給
想法。妙姐兒瞧出了她這三姐的為難,便主動開口道:“我姨娘可喜歡狗狗了,姐姐讓我來養吧。”
姝姐兒正愁怎麼辦才好,聞言便依依不舍地將狗子交給妙姐兒。妙姐兒接過後,對著她燦爛一笑道:“姐姐,我會照顧好它的。”
“劈啪”燭火突一炸響,徐氏乍然回神。琴韻拿了剪子將火燭上的燈花剪了,驟然明亮了些許。
“妙姐兒想要,便給她,區區一匹緞子罷了,彆一副小家子樣兒,都是一家人。”徐氏煩悶地揮了揮手,“明日叫譚嬤嬤來一趟。”
琴韻不敢再嗆聲,低著頭溫馴地應了。
******
時間緊迫,章致拙沒法好好逛逛杭州城,隻走馬觀花看了幾個景兒,便急匆匆地和顧彥汝踏上回京的路。
二人收拾著行李,準備明日一大早便坐船回家去。“唉,琳姐兒成親還真不是時候,生生打斷了咱倆的遊學計劃。”章致拙不高興地小聲嘟囔著。
顧彥汝整理好這段日子靈感爆棚寫出的詩詞,聞言便笑道:“你若有本事便去你家人麵前說。”
章致拙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心道:我傻嗎,去琳姐兒麵前說可要挨揍了。章致拙將衣服一件件整好,又收攏了給家人帶的當地土特產,整出了滿滿三大箱的東西。
“哼,你先前還嫌棄我東西帶的多,你看看你,這許多物什,還有臉皮說我。”顧彥汝不高興地說道。
章致拙能怎麼辦,總不能說人家沒家吧,服了軟道:“是我的錯,不該這麼說您。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小人這一回吧。”
顧彥汝瞥了他一眼,心裡砸吧了下,總有股陰陽怪氣的味兒。“你那話本出到第四冊了,等到了京城再給你銀子。”
對哦,人家還是金主爸爸,那就更不能懟了。
章致拙嘿嘿一笑,故作憨厚道:“不著急,不著急,還望您多多指點,讓我的話本更上一層樓啊。”
顧彥汝體會出來了,剛剛他確實是在諷刺自己,便開口道:“彆,您那破書,我怕指點了傷自個兒眼。”
章致拙最不能忍的便是有人詆毀他的書,那是普通的書嗎?
那是他章致拙用他的節操為墨,寫下的書!犯他話本者,雖是金主爸爸,也要讓他好看!
章致拙氣呼呼地扔下手裡的行李,嗷嗷地朝顧彥汝身上撲去,要讓他為自己不當的言行付出慘烈的代價!
二人嬉戲打鬨了一會兒才去各自歇息了。第二日,便乘著船,往京杭大運河的起點開去,這回中途可不下船,得一股腦兒坐倆月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