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遵不知道自己在崔頌腦內劇場裡的淒慘模樣,他站起身,笑容可掬:
“便有勞崔兄弟了……”
崔頌頗有些無語。
這江遵做了缺德事後,一聲不吭地拖自己下水……他到底哪來的自信,覺得自己會替他遮掩馬腳?
崔頌溫吞道:“江士子這話,倒叫我為難了。”
江遵臉色一變。他反應極快,整袖走到崔頌身邊,躬身一揖:
“不知道遵何時得罪了崔兄弟,遵在這裡賠禮了……隻這件事關乎遵的名譽,還請崔兄弟仗義執言,不要因為個人喜惡而刻意與遵為難。”
話一說完,他稍稍放下作揖的手,露出泛著寒光的眼與無聲蠕動的唇。
那無聲的二字,正是何休。
崔頌覺得十分可笑。這江遵自己德行有虧在先,竟然還倒打一耙,說他因為個人私怨而不願作證。臨了最後,又拿何休威脅他。
他是不想何休因為這些小人的卑劣行徑而步上商鞅的後塵,但這江遵似乎沒有意識到,此刻最迫切想要遮掩“何休之言”的,不是他崔頌,而是江遵他自己。
李儒雖然沒有瞧見江遵威脅崔頌的小動作,但以李儒的心智,能把事情猜到八/九不離十。
他見江遵明麵上言辭鑿鑿,細聽之下卻有幾分不合理的生硬,嘲弄道:“這又成了崔士子的不是了?這好的壞的都讓江士子你一個人說了。”
見江遵想要反駁,李儒話鋒一轉,“不過,我看江士子你倒是真有幾分可憐。被友人(賀維)負心,被府主(劉曜)拖累,如今,竟然連同門師兄弟(崔頌)都要找你的不快?嗯,可憐,真可憐。連我這等鐵石心腸的人都生出了幾分憐惜呢,更不用說我們‘仁慈’的太師了。”
李儒被董卓埋汰這麼久,也不是吃素的,在譏諷江遵的同時順帶不輕不重地刺了董卓一下,“可見,這說話的技巧尤為重要。說得好了,東施也能成為惹人憐愛的西施呢。”
崔頌差點沒忍住笑場,他一直以來對李儒的印象都是心狠手辣、冷血無情,沒想到也是個妙人。
江遵皺眉:“李先生,你縱然不信我說的話,又何必如此羞辱於我?”
“江士子誤會了。”李儒此刻又露出平易近人的模樣,顯得格外地好說話。但他吐出口的話語,與“好說話”一詞搭不上半點關係,“我隻是奇怪——清河崔頌的君子之名聞名遐邇,你江遵到底有何德何能,能讓這樣一個淵淵君子因為厭惡你而做出蓄意汙蔑之事?”
江遵道:“正是因為不解,所以我才直言相問。事無不可不對人言,或許這當中有什麼誤會?”
言辭間頗為自信,好像他真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似的。
李儒打量了他兩眼,又看向另一邊老神在在,看他們兩個互掐的崔頌,暗道:希望江遵等會兒還能這麼自信……這崔頌至今沒有多說一句話,分明是在蓄勢。他可沒有絲毫要幫江遵的意思。
董卓隻想這件事早點結束。他不去理會李儒的發言,徑直問崔頌:“崔家小郎,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你因為個人恩怨而構陷另一個士子,不僅會讓你的名聲染上瑕疵——在我府上扯謊,我也是不會輕饒的。”
李儒詫異地抬頭,看向董卓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個傻子。
然而董卓其實並不是真的傻了。他之所以“神來一筆”給崔頌增壓,是因為在他看來,一個是即將被他重用,似乎很有才乾,但聲名不顯的年輕文士;而另一個,則是才名遠播,但未必有握籌布畫之能,也不會被他所用的年輕君子。
一個觸手可及,一個不能為他所用,要怎麼做要偏袒誰,不是一目了然的事?
至於……若是江遵當真的沒有才能,是一個濫竽充數之人?
董卓冷哼。
等確定他真的濫竽充數的庸才,再收拾他不遲。
他董卓能將一個人捧上天,自然也能將他狠狠摔下,從雲端丟進泥裡。
對於董卓的威脅,崔頌有過耳,沒有入心。
他橫任他橫,反正……明日亂葬崗見。
崔頌眼也不眨地道:“太師和江士子誤會我的意思了。”
幾人朝他看來。但見崔頌神態自若,毫無遮掩地丟下一枚重磅炸/彈。
“幾位不知,頌於幾個月前傷著了頭,有些往事記得不甚清晰……”他“歉然”一笑,“是以,江士子要我作證一事,確實有些為難。”
江遵先是一愣,隨即便是一喜。
不管崔頌說的是正是假,這事都對他有利!
李儒狐疑地打量崔頌,不知道他是真的失憶,還是改變了主意,向江遵做出了妥協?
崔頌當然沒有向江遵做出妥協。他之所以不直接公布江遵的惡行,一來,時機未到,二來,就這麼揭破他的謊言,給他個痛快,未免也太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