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黎合上書,舉起封麵晃了晃,齊斯這才看清那封皮並非一片黑色,反而在正麵的右上角繪製了一幅精巧詭異的油畫。
油畫中,半裸的女人屍體白花花地躺在解剖台上,旁邊站立著灰黑色的骷髏死神,和一匹高聳的瘦馬。
“《達特穆爾的惡魔》,很有趣的一個故事。傳說中的惡魔將無辜的少女推下海崖,內核與這個副本背後的恐怖傳說出奇地相似,不是麼?”
“美與醜,善與惡,人性的殘暴,群體的愚蠢,這些因素雜糅在一起便是永不過時的文學母題。而不看到最後,你永遠不會知道元凶是誰,鹿死誰手。”
齊斯笑了:“聽起來是個玩弄敘述詭計的無聊故事。”
陸黎並不生氣。他再度翻開書,語氣如潭水般平靜無波:“很多淺顯的答案和簡陋的事件經過家的妙筆生花,都將呈現前所未有的複雜局麵和藝術美感。在翻開紙頁、代入故事的那一刻,我們皆身陷局中,又如何能看清結局?”
這話意有所指,齊斯聽明白了弦外之音,笑出了聲。
他笑了一陣,儘量心平氣和地掰著手指,一件件細數進入副本以來經曆的事:“第一天,你率先提出合作,意圖搶占主導地位。”
“但你知道,正式玩家並不像新人那樣好騙,不可能因為你幾句話就毫無保留地信任你。所以,你讓漢斯提出質疑,再由葉林生站出來維護你,三個人上演一出大戲,有效分散其他人的注意力,使我們下意識忽略你身上的疑點。”
“之後,你順理成章地拿出九州的會徽,將自己放上道德製高點,立下‘正義友善’的人設。再由葉林生暴露你所謂的現實身份,完全打消其他玩家對你的懷疑,收割他們的信任。”
說到這兒,齊斯吐了一口氣,自嘲地笑了笑:“連我都差點被你騙過去了,雖然第一天的劇情發展幾乎完全吻合戲劇發展邏輯,充滿刻意表演的虛妄感,但誰能想到會有兩個人願意犧牲自己,無縫銜接地傾情出演呢?”
陸黎仰頭注視齊斯的眼睛,鏡片後的目光晦暗不明。
齊斯繼續說了下去:“第二天,你將自己放到受害者的位置,上演一出苦肉計,進一步加深其他玩家對你的信任,並引發我對安吉拉的懷疑。同時,你將‘昔拉成員’的存在作為隱藏信息埋在事件背後,為今天早上引出‘傀儡師’做鋪墊。”
“你利用【阿克索之賜】這個隻有10%成功概率的救命道具製造了偽隨機性的迷霧,削弱了整件事的布局痕跡。因為尋常人都會默認,智者的布局哪怕有賭的成分,也不會將希望寄托於極低概率,因此傾向於認為,你的遭遇是倒黴的巧合。”
齊斯勾起唇角,放慢了語速:“而‘傀儡師’這一信息,就成了解謎的關鍵。確立‘有三個人完全由一個理性人控製’這個推理的大前提後,一切疑點迎刃而解。你們都是被操控的木偶,所以能夠毫不猶豫地犧牲兩人,隻為了樹立起一人的權威。”
“而概率完全可以通過手段固定下來,想提升成功率或許很難,但將其降低為零卻很容易。你隻需要讓你的同夥弄傷你的腿,然後取出早就失效的【阿克索之賜】,聲稱是它救了你的命。在其他玩家對你足夠信任的情況下,沒有人會懷疑你的言論。”
陸黎放下手中的書,抬手扶了扶金絲邊眼鏡,笑容意味不明:“那你不妨猜猜,我繞了這麼大一圈,究竟想要做什麼。”
齊斯拉了把椅子放在陸黎對麵,靠坐上去,右手鬆鬆垮垮地搭上膝蓋:“線索太少,我無法推測出你的最終目的,但我知道,在我和常胥達成同盟的那一刻,你就盯上了我。”
“二人同盟在十五人中並不值得投入過多的注意,我傾向於認為,我或者常胥身上有某種你在意的特質。起初我以為你需要的是我的罪惡,不過現在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猜,你想要控製我,誘導常胥做某些事。我還知道,你應該事先調查過常胥,至少對他有一定的了解。”
說到這兒,齊斯無奈地搖頭:“我就不該跟開直播的蠢貨走太近……早晚會被研究透的玩意兒,不如早點去死,免得坑害隊友。”
“你猜對了一半,並且看上去胸有成竹。”陸黎從容地坐在椅子上,目光溫和,就像是耐心解答學生問題的老師,“但你有沒有想過,我已經成功誘導了你?”
“你以為,隻有觸碰傀儡的屍體,才會被傀儡絲寄生,是麼?”
一道陰影從身後無聲無息地籠罩過來,齊斯微微側頭,餘光瞥見叫做“葉林生”的長發青年。
後者雙目無神,嘴唇輕顫,似乎是在念叨什麼咒文。
齊斯感到自己的右手小指處便傳來一陣針紮般的刺痛,觸電似的直入骨髓。
他挑起眉梢:“前夜的夢境中,你也保持清醒,卻裝作神智不清,握住我的手。傀儡絲是在那時候種下的,是嗎?”
“猜得不錯,可惜已經晚了。”陸黎溫和地笑笑,打了個響指。
齊斯感覺自己好像忽然被扼住了喉嚨,一個音節都無法發出。
身體不再屬於自己,從骨節到肌肉再到思維都如同久未上油的零件般滯澀異常,乃至無法與神經建立聯係。
他隻能維持著端坐的姿勢,像雕塑一樣被固定在椅子上,生無可戀地看著陸黎站了起來。
戴金絲邊眼鏡的年輕人彎腰投下一簇細長的黑影,將手中的書放入齊斯懷中。
他詭異地笑著,卻是輕輕歎了口氣:“我很抱歉,但我沒有彆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