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皇後娘娘一身明黃鳳袍端坐主位,戴著金絲鏤空琺琅護甲的玉手端起麵前的茶盞,含笑招呼老國公夫人和盛青雲用茶。
婆媳兩個在下首謹慎坐著,欠身謝娘娘賜茶。
“兩位不必客氣,怎麼自在怎麼來就好。”孟皇後笑道,“按民間的說法,咱們兩家就是兒女親家,親家親家,親如一家,哪有到了自己家裡還如此拘束的道理。”
“娘娘說得極是。”婆媳二人附和道,各自抿了一口茶,將茶盞放回幾案上,仍舊雙手交疊在膝上,坐得規規矩矩。
孟皇後不禁又笑道:“瞧,嘴上說我說得對,該拘謹還是拘謹,怕本宮吃了你們不成?”
她越是逗笑打趣,婆媳兩個越是心裡沒底,心想著與其這樣虛與委蛇,還不如開門見山談正事來得痛快,哪怕是當場發脾氣,也比這樣不上不下的煎熬著強。
可孟皇後卻仿佛樂在其中,又不鹹不淡地說了好一會兒,等到茶水續了第三次,才緩緩開口道:“本宮聽聞鎮國公府現在有兩個錦屏縣主,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婆媳兩個已經煎熬到了極點,聞言雙雙離座,跪地請罪。
盛青雲戰戰兢兢將事情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叩首道:“皇後娘娘,都怪我們家太急於找回孩子,所以才一時疏忽,鬨出了這麼大的笑話,但我們也是這兩天才得到的消息,絕對不是有意隱瞞欺騙,請皇後娘娘明鑒!”
孟皇後聽完,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臉上看不出惱沒惱,隻淡淡道:“那麼,現在是確認了嗎,不會再出岔子吧?”
“不會了,已經確認了,那個養母就是偷孩子的人,已然全部招認了。”盛青雲說道。
“嗯,那就好。”孟皇後又點了點頭,“那麼現在,國公府打算怎麼處置這件事呢,打算讓哪位錦屏縣主嫁進東宮呢?”
婆媳二人皆是一凜,老夫人忙搶在盛青雲前麵回道:“全憑娘娘的意思,請娘娘示下。”
“……”盛青雲有不同意見,剛要開口,就被老夫人暗中掐了一把,不許她多嘴。
孟皇後第三次點了點頭,緩緩道:“那好,既然老夫人要聽本宮的建議,本宮就多嘴說兩句,那丫頭既然還在侯府沒接回,不如就讓她繼續留在侯府,回頭你們府上出麵澄清一下,就說外麵的傳聞純屬謠傳,真正的錦屏縣主就是如今府上的那位就好了。”
“……”婆媳二人都聽懵了,相互對視一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此之前,她們無數次地揣測過皇後娘娘會對此事做出什麼樣的反應,但任她們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皇後娘娘居然甘願讓一個冒牌貨做太子妃,也不允許她們認回親生的孩子。
“為什麼,皇後娘娘,恕臣婦愚昧,不明白你的意思。”盛青雲一聽不讓她認女兒,登時就急了,一改方才的拘謹,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
老夫人忙又掐她,她卻渾不在意,直挺挺跪著等皇後娘娘的解釋。
孟皇後突然寒了臉,重重將茶盞頓在幾案上:“你確實挺愚昧的,連這都想不明白,錦屏縣主是本宮親自到府上相看的兒媳,不但收了本宮的見麵禮,還問了名,納了采,聖上親自給指了婚,欽天監連成親的日子都看好了,如今突然又冒出來一個錦屏縣主,是要讓天下人都看皇家的笑話嗎?”
“……”盛青雲張口結舌,一時竟無言以對。
皇後娘娘的意思是,如果出現兩個錦屏縣主,不調換的話等於娶了個假的,調換的話之前的一切就成了白忙活,因此無論換與不換,都是惹人笑話,將來太子殿下的大婚也會被人當成街頭巷尾的笑料談資。
可是,難道就因為皇後娘娘怕自己的兒子被人笑話,就要讓她一輩子不能和親生骨肉相認嗎?
盛青雲越想越氣,俯首道:“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所言極事,請容臣婦回去向老國公和犬子傳達娘娘的旨意,再商量出一個萬全的說辭以便讓大眾信服。”老夫人生怕兒媳衝動之下當場頂撞皇後,搶先一步應了下來。
“母親!”盛青雲急得喚了她一聲。
老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磕頭向皇後告退。
孟皇後允了,又恢複了和顏悅色,叫人好好把婆媳兩個送出去。
老夫人謝了恩,忙忙地攜著盛青雲的手離開了坤寧宮。
“娘娘,少夫人瞧著不怎麼情願的意思。”王祿揮退眾人,小聲說道。
“她情不情願有什麼要緊,難道還敢抗旨不成。”孟皇後冷哼一聲,“要不是太子對那丫頭太過上心,她以為本宮願意娶個冒牌貨進來嗎?”
“可是,太子殿下昨夜聽聞消息,大晚上喜笑顏開地跑來找娘娘,他若是知道娘娘考慮了一晚上,竟還是要他娶那個假的,肯定會很傷心的。”
“傷心總好過動情。”孟皇後道,“他是要做帝王的人,怎麼沉迷兒女情長,你不是叫人查過了嗎,那丫頭又奸又滑,巧言令色,還長了一張媚惑眾生的臉,太子不過見了一麵就對她念念不忘,這樣的女人要是進了宮,那還得了?”
“娘娘考慮的周全,隻怕太子會因此與娘娘生了嫌隙。”王祿道,“再者來說,太子能甘願娶個來曆不明的冒牌貨?萬一將來生了孩子,豈不是沾汙了皇家高貴的血統?”
“冒牌貨不冒牌貨,說到底就是個棋子,等太子順順利利登了基,她就不興得個病什麼的,隻要看緊了不讓她懷上龍種就行了。”孟皇後幽幽道,“還有那個丫頭,叫人悄悄處置了吧,省得國公府舍不得她,再惹出什麼亂子。”
“……”王祿聽得後背發涼,不再多問,躬身應是。
……
謝南嘉在西跨院睡了一個長長的覺,醒來已近中午。
四周靜悄悄的,空氣中飄浮著龍涎香的味道,她慢慢睜開眼睛,看著照在窗欞上的陽光,花了一會兒功夫才想起來自己身在何處。
這是趙靖玉的房間。
昨晚她手刃了仇人,又放火燒了祠堂,帶著一身的血沒法回宜蘭院,就跟著趙靖玉來了西跨院。
為了不驚動旁人,趙靖玉主動讓出了自己的房間,讓她沐浴更衣,又說她現如今是國公府的小姐了,身份尊貴不能怠慢,堅持讓她睡在這裡,自己歇在了外間。
謝南嘉當時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也沒推辭,裹著他的中衣倒頭睡去。
許是大仇得報心情舒暢,又許是西跨院太過安靜,她便一覺睡到了現在。
她伸了個懶腰,緩緩坐起身,見床頭搭著一件大紅的錦裘,便拿過來披在身上,向外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