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秋圍是皇家每年都要舉辦一次的狩獵活動,聲勢浩蕩,規模宏大,從開始到結束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不僅耗資巨大,還要出動京城半數以上的王公大臣及其子弟,就連分封到各地的宗室親王都要攜子前往。
定遠侯和武安將軍是聖上的左膀右臂,兩人每年都是一個在京中鎮守,一個陪王伴駕,今年輪到定遠侯看家,因此便由他的兩個兒子隨駕去西山圍場。
然而趙靖平手無縛雞之力,彆說狩獵了,騎馬都騎不穩,秦氏舍不得讓他去外麵風餐露宿,每年都要找各種借口為他推脫。
今年也不例外,出發的前一天,秦氏便讓趙靖平裝病,說他因著紅姨娘的事想起了已逝的妻子,心口絞痛,思念成疾。
定遠侯平時最看不慣秦氏溺愛孩子,但不知為何,在秋圍的事情上從來沒責怪過秦氏,秦氏說不讓趙靖平去,他便依著她,不讓趙靖平去。
秋圍是在聖上麵前立功露臉的好機會,謝南嘉一開始想不通定遠侯為什麼會放任趙靖平錯失這麼好的機會,後來知道了皇上的手段,也就明白了定遠侯的苦心。
趙家有一個威震九州的定遠侯就夠了,不需要有第二個,第三個。
這也是皇上為什麼會對不學無術的趙靖玉如此寬容的原因。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謝南嘉不放心兒子,臨行前把畫樓帶到荷花池去見綠柳,想讓她們兩個在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互相照應,同時看護好小公子。
畫樓忠厚老實,綠柳聰明潑辣,隻有她們兩個聯手,她才能放心離開。
畫樓一開始並不知道謝南嘉要帶她去見綠柳,等到了荷花池,發現綠柳在,氣衝衝轉身就走,責怪謝南嘉不該騙她。
綠柳跑過去拉住她:“我已經證明了我的清白,也為小姐報了仇,你為什麼還不理我?”
畫樓甩開她,憤憤道:“我為什麼要理你,我隻要一想到你爬了世子的床,就惡心得要死,就算小姐不是你殺的,可你這樣做對得起小姐嗎?”
“你嫌我臟是嗎?”綠柳頓時紅了眼眶,“既然如此,那你走吧,今天我就把話放這了,我不但要爬世子的床,我還要做世子夫人,做小公子的母親,做未來的侯夫人,你就等著給我磕頭吧!”
畫樓氣得直哆嗦,話都說不好了,指著綠柳的鼻子罵道:“你,你無恥,你不要臉……”
畫樓的表現完全出乎謝南嘉的意料,她原以為畫樓知道自己冤枉了綠柳,見麵之後會抱著綠柳大哭一場,不曾想兩人剛一見麵,三句話沒說到頭就吵了起來。
她還指望著兩人在她不在的時候好好照顧孩子呢,吵成這樣怎麼能行。
於是她便把兩人拉開,好言勸和。
奈何畫樓是個倔驢脾氣,根本不聽她勸,態度決絕地說:“你不用替她辯解,我是不會聽的,我能做到的就是不殺她,想要我原諒她,沒門兒!”
綠柳又氣又傷心,轉身就往荷花池裡跳:“我知道了,你就是想讓我死,我現在就死給你看,我死了你就開心了……”
說著撲通一聲跳了進去。
畫樓嚇壞了,呆滯一刻,哭著衝到池子邊,趴在地上用手去夠她:“你發什麼瘋,我幾時說想讓你死了,我要真想殺你,早就下手了,何至於等到現在,小姐沒了,我就隻剩下你了,你死了叫我怎麼活呀?”
綠柳哽咽道:“那你還瞧不起我,還說看到我就惡心得要死。”
畫樓哭著說:“我是不想讓你再伺候那個王八蛋,我寧願你回來和我一起做丫頭,也不願你為了保護小公子搭上自己一輩子的幸福。”
謝南嘉聽著兩人的對話,不覺已是淚流滿麵。
她為自己有這麼兩個忠心耿耿的丫頭而感謝上蒼,也為兩個丫頭終於冰釋前嫌而欣慰,同時又為自己不能坦白身份和她們相認而難過,更為今生今世都沒辦法聽兒子叫她一聲母親而傷懷。
她活著,所有人卻都當她死了。
“袖兒,快來幫忙救人!”畫樓焦急地喊她。
“救什麼,她自己會水。”謝南嘉抹著眼淚說道。
畫樓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被綠柳耍了,氣得站起來就走。
綠柳忙從水裡爬上岸,水淋淋地追上她,一把抱在懷裡:“好畫樓,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逗你,看在我快要凍死的份上,你就消消氣吧,阿嚏,阿嚏……”
“起開,彆把我衣裳弄濕了!”畫樓不想原諒她,聽她連打了幾個噴嚏,又忍不住心軟,嘴裡喊著要她起開,手臂卻緊緊抱著她想讓她暖和一些。
綠柳方才一直忍著沒哭,這會兒終於忍不住了,眼淚一串一串往下掉。
為免被人看到胡亂猜測,三人一起回了小公子的院子,畫樓找來兩套乾淨衣裳給自己和綠柳換上,還親自拿手巾給綠柳擦頭發。
謝南嘉倒了杯熱茶給綠柳,讓她喝了暖暖身子。
綠柳接過茶抿了一口,捧在手裡問謝南嘉:“你怎麼知道我會水?”
謝南嘉一怔,笑著解釋道:“因為我是從紅藕莊園來的呀,那裡到處是池塘,人人都會水,你在水裡的動作一看就是會水的。”
“怪不得呢!”綠柳也跟著笑,“看來隻能哄哄傻子了。”
“你說誰傻子?”畫樓不高興了,抱著她的頭一頓狂柔,柔得綠柳吱哇亂叫。
謝南嘉看著她們打鬨,恍然間又憶起未嫁前那無憂無慮的年月,隻是那樣的美好時光,她們再也回不去了。
等她們兩個鬨完,謝南嘉和畫樓商量,讓畫樓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負責給定遠侯做宵夜。
畫樓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她:“我不乾,除了小公子,我誰都不伺候。”
謝南嘉道:“你對小公子好我知道,但我讓你伺候侯爺同樣也是為小公子好,咱們在侯爺麵前說上話了,才能更好地為小公子爭取利益,而且侯爺日理萬機,很容易忽略一些事,咱們要常常在他麵前提起小公子,時刻提醒他對小公子多加愛護和關照,小公子沒了母親,父親又不著調,祖母也是個自私自利的人,他能倚仗的隻有侯爺了。”
“袖兒說得對。”綠柳附和道,“這麼好的接近侯爺的機會,彆人打破頭都想搶到手的,你從前跟著小姐學做菜,深得小姐真傳,眼下正好能派上用場,你可不要把這機會白白送人。”
畫樓白了她一眼:“你不會做嗎,你怎麼不去?”
綠柳道:“我倒是想去,可惜我現在的身份不允許,兒媳婦伺候公公宵夜像話嗎?”
畫樓登時又板起臉:“你不要給我提這茬,我聽著就煩。”
“你煩也沒用。”綠柳道,“我先前就和袖兒說過,不管趙靖平以後娶誰做世子夫人,對小公子都是百害無一利,隻有我坐上這個位子,才能保小公子一世平安,當初我沒有保護好小姐,讓她被人害死,現在我拚了這條命也要保護好小公子,你們可以不支.持我,但誰也休想阻撓我,這個世子夫人我當定了!”
“……”畫樓張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轉過身去抹眼淚。
小姐的死是她們一輩子的痛,終其一生都邁不過去的坎,綠柳和她一樣,想要彌補自己當初的過錯,隻是和她選擇了不同的方法,而且她不得不承認,綠柳的方法更直接有效。
可是一想到綠柳要在趙靖平身上浪費一生的光陰,她又是那樣的不甘心。
“你不用替我難過。”綠柳輕輕抱住她,“我隻是個丫頭,就算小姐不死,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嫁給府裡的管事,陪她在這深宅大院終老一生,倘若我真能做上世子夫人,豈不比做管事娘子要風光千倍萬倍,至於男人,不都一個樣,世子風.流,管事就不風.流了嗎,還能真的指望有什麼至死不渝的愛情呀?”
畫樓向來都說不過她,隻有在她懷裡默默流淚的份兒。
兩人相擁著哭泣,謝南嘉站在一旁,像個被遺忘的不相乾的人,心裡五味雜陳。
她承認,綠柳說得是對的,天下男人都一樣,嫁誰都是嫁,碌碌無為的管事和碌碌無為的世子,當然是嫁給後者更為風光,即便沒有感情,還有榮華富貴加身,被人伺候也好過伺候彆人。
況且綠柳早已服下了絕子湯,就算嫁給平民,不能為人家延續後代,最終也會遭人厭棄,倒不如就留在侯府,好歹能和小公子相依為命。
這樣想著,她決定從西山回來就著手為綠柳謀劃此事,爭取讓綠柳早日當上世子夫人,也好讓秦氏姑侄早日死了這條心。
當天晚上,她去給定遠侯送宵夜,便把畫樓引見給了定遠侯,說畫樓曾跟著世子夫人學得一手好廚藝,她離開的這一個月,就由畫樓暫時替代她給侯爺做宵夜。
定遠侯吃慣了謝南嘉做的飯,原想說這個月他就不吃宵夜了,聽聞畫樓的廚藝是世子夫人教的,不知觸動了心裡哪根弦,便點頭同意了,叮囑謝南嘉不要掛心他,到了西山要好好照顧二公子,切不可出什麼差錯。
因不放心趙靖玉的頑劣,特意將自己的虎紋腰佩給了謝南嘉,說這玉佩等同於他本人,趙靖玉要是不聽勸,就拿出這玉佩命令他,必要時候可用武力鎮壓。
謝南嘉失笑:“侯爺說得輕巧,奴婢有什麼武力,惹惱了二公子,怕是都沒命回來見你。”
定遠侯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會吩咐隨行的侍衛,讓他們聽你的指揮,當然,平時你不能瞎指揮,隻在二公子要撒野時管控一下就好。”
謝南嘉也沒客氣,接過玉佩揣在身上,心想萬一趙靖玉個色坯要對她不軌,這玉佩倒是個很好的護身符。
隻是那紈絝子連皇上唯一的兒子都敢打,會把他爹的玉佩放在眼裡嗎?
思及此,謝南嘉又有些不確定,為了安全起見,她決定自己再準備幾樣東西防身。
事實證明,趙靖玉確實放浪不羈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第二天五更時分,所有王公大臣,宗親子弟以及他們的隨從全都騎馬在禦街集合,整裝待發,趙靖玉卻坐著自己那駕奢靡的大馬車姍姍來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