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小姐早就吩咐過的,臨上產床,又鄭重其事地交代了一番,要她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死守著廚房,半步都不許離開,無論是藥還是參湯,哪怕是白開水,也必須綠柳親自去取,不可假他人之手。
做為小姐的貼.身丫頭,畫樓深知自己的責任。
世子風.流成性,妾室成群,明爭暗鬥防不勝防,她必須時刻警惕著那些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忽然伸出的黑手,連眼都不敢眨一下。
小姐從早上一直生到天黑,她就一直守在那裡不敢離開,中途去了一趟茅房,還是趁綠柳取水時讓綠柳幫忙看著才去的。
就這樣,她緊繃著神經堅持了十幾個時辰,後來她實在堅持不住了,就抱著膝蓋打了個盹,幸好剛合上眼睛綠柳就進來叫醒了她。
她慌忙站起來,問綠柳小姐怎麼樣了?
綠柳說孩子已經露頭了,太醫讓給小姐喂些參湯提提氣。
畫樓便麻利地把參湯裝好遞給綠柳,綠柳急忙忙接過來就走,走了兩步又回頭問她剛才睡沒睡著,有沒有人進來。
畫樓說沒有,我剛合上眼你就來了,綠柳這才端著參湯放心離開。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隻是一刹那,天空中突然烏雲聚集,遮住了原本就不多的幾顆星,一道閃電劃破幽暗夜空,緊接著哢嚓一聲悶雷炸響,入夏的第一場雷雨鋪天蓋地砸了下來。
畫樓膽小,閃電亮起時便緊緊捂住耳朵,待雷聲過後才慢慢放下手。
接著她就聽到產房裡一陣驚天動地的哭嚎,有人惶惶地往外跑,大聲喊著世子夫人去了,快把世子找回來。
她遲鈍片刻,隨即扯著嗓子喊了聲“小姐”,發瘋似地衝進重重雨幕。
等她跑到產房,裡麵哭聲一片,夫人在外間沒有進去,手上抱著一個哇哇啼哭的孩子。
她不管不顧地衝進去,就看到小姐麵容扭曲地躺在床.上,雙目圓睜,兩隻手死死抓著床單。
她在極度悲慟之下昏死過去,醒來後,夫人已經把當時在產房的仆婦全都關了起來,著人嚴刑拷打逼問。
最終,太醫經過檢驗,說世子夫人是喝了有毒的參湯致死的。
能接觸參湯的隻有她和綠柳,夫人又叫太醫把廚房裡剩餘的參湯檢查一遍,證實剩餘參湯裡沒有毒。
於是,所有人都說,是綠柳在半道上下的毒。
綠柳不承認,任憑怎麼拷打都不開口,因她是世子夫人的陪嫁丫頭,夫人就請示將軍府該如何發落。
將軍和南風少爺當時一心要殺了趙靖平,在前院鬨得不可開交,將軍夫人去後院見夫人,說她不相信綠柳會弑主。
夫人無奈,隻能暫時把綠柳放了,但即便如此,關於綠柳在參湯裡下毒的流言還是傳遍了侯府上下。
接下來就是忙忙碌碌操持喪事,追查凶手的事便擱置了,等到喪事完畢,因為奶娘的死引起將軍府的懷疑,夫人一怒之下把府裡大半的下人打殺發賣,連世子夫人院裡的也沒能幸免。
綠柳拒不認罪,夫人原打算借機將她逐出府,不料她卻在喪葬期間爬了世子的床。
夫人差點沒氣死,要將她亂棍打死,關鍵時刻世子英雄救美,威脅夫人說綠柳死了他也不會獨活。
侯爺盛怒,要將兩人一起處死,夫人舍不得兒子,又反過來拚死相護。
侯爺把夫人痛罵一場,拂袖而去,最終,兩人誰也沒死,綠柳至此便成了柳姨娘。
夫人為了避免這醜事外揚,將知道此事的下人全部滅口,唯一還有一個畫樓,夫人念在她對世子夫人忠心耿耿,放了她一馬,讓她自行選擇去留。
她此時已經認定是綠柳毒害了小姐,要殺了綠柳給小姐報仇,自然不願意離府,於是夫人就讓管事的給她重新安排差事。
綠柳卻一門心思想要逼走她,不管她在哪裡做事,總是不斷地找她的麻煩,像條瘋狗一樣糾.纏著她。
最後她走投無路,隻得躲進了清渠園去洗恭桶。
“你說,她若不是凶手,為何會和世子勾搭成奸,為何要不擇手段趕我走?”畫樓回憶完那暗無天日的往事,眼淚又止不住地湧出來。
謝南嘉也哭了。
她的生命終止在產床.上,後麵的這些,她統統都不得而知。
她不知道父親和弟弟大鬨侯府要殺趙靖平,也不知道母親竟然在那麼悲痛的情況下還要力保綠柳,更不知道因為她的死,連累了那麼多無辜的人。
還有畫樓,她想象不出這個憨厚的丫頭是怎樣煎熬到今天的。
“真是辛苦你了。”她親自用自己的袖子給畫樓擦淚,借機說道,“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忠心耿耿的丫頭,就衝你這份忠誠,你家小姐的仇,我來幫你報!”
“你幫我報?”畫樓茫然道,“為什麼,你又不認識我家小姐。”
“說了是被你的忠誠打動呀!”謝南嘉道,“我這人一向愛打抱不平,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就順便幫你一把。”
“真的?”畫樓先是欣喜地問,繼而搖了搖頭,“算了,這事兒挺危險的,我不想連累你。”
“沒關係的,我這麼聰明,不會被連累的。”謝南嘉說道,“關於綠柳是不是真凶的事,從現在開始我來幫你查,在沒查出真相之前,你先不要動她。”
“你真的要幫我呀?”畫樓握住她的手激動地說,“袖兒,你真是個大好人,你要是能為我家小姐報了仇,我一定當牛做馬.報答你。”
“當牛做馬有什麼意思,不如做我的姐妹吧!”謝南嘉笑道。
畫樓也笑起來:“行,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回四小姐院子的路上,謝南嘉在心裡反複思考著畫樓和綠柳的話,試圖從中發現新的線索和方向。
假設綠柳真的是被冤枉的,那麼真正的凶手會是誰呢?
根據她臨死前聽到的那番話來判斷,殺她的人是為了和她搶趙靖平,搶世子夫人的位子,所以,那人要不就是趙靖平的女人,要不就是想成為趙靖平女人的女人,並且是個很有野心的女人。
如此一來,她就不得不把趙靖平身邊的人全都排查一遍了。
她之前對趙靖平身邊的女人從不在意,連名字都叫不全,因此這項工作還是得畫樓來完成,這就是她主動告訴畫樓要幫她複仇的原因,隻有這樣,她才能有正當的理由和畫樓一起分析趙靖平的女人們。
周圍靜悄悄的,隻有秋蟲聲聲呢喃,一輪將圓的月掛在天邊,沿途的桂花正盛開,清香陣陣隨風襲來。
謝南嘉突然想起了趙靖玉身上的香氣,又因此想起那個跟蹤她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覺後麵好像真的有人在跟著她。
她猛地回頭看向身後,月光所照之處,什麼也沒有。
“皇甫!出來吧,我看見你了!”她對著黑暗處喊道。
她並不認識皇甫,隻是聽馮倫說了這個名字,想隨便詐一下,看能不能詐出人來。
可惜,四周寂靜依舊,除了蟲鳴,什麼也沒有。
謝南嘉有些失望,一路沉思著回到四小姐那邊。
等她叫開門進了院子,院外一個黑影無聲無息地掠過樹梢,去了西跨院。
“二公子,我好像暴.露了。”黑影徑直進了趙靖玉的房間,摘下臉上的麵罩,露出一張年輕英氣的臉,正是馮倫所說趙靖玉身邊和衛鈞齊名的高手皇甫。
“怎麼暴.露的?”趙靖玉波瀾不驚地看了他一眼,扔下書,從榻上下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屬下也不知道。”皇甫如實回答。
“不知道怎麼知道自己暴.露了?”趙靖玉不悅地蹙起長眉。
皇甫遲疑了一下,回道:“剛剛在路上,她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哦?”趙靖玉來了興致,“她怎麼叫你的?”
“就是,走著走著,她突然轉過身,衝著我藏身的方向叫了一聲‘皇甫,出來吧,我看見你了’。”
“你答應了?”趙靖玉問。
“沒有。”皇甫道,“我沒出聲,也沒現身。”
“然後呢?”
“然後她就走了。”
“那她就是故意詐你的。”趙靖玉說道,“那丫頭可狡猾了,算你定力好,不然真露餡了。”
“可是,她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呢?”皇甫疑惑道。
“對呀,她是怎麼知道的呢?”趙靖玉也反應過來,“你是一直寸步不離跟著她嗎?”
“是的。”皇甫把今天一天的行蹤全都說了一遍,包括袖兒和綠柳在世子夫人院裡私下交談的內容也一字不差地複述給趙靖玉,想了想又補充道,“隻有小公子的院子沒進去過,馮倫是個高手,我不能太靠近。”
“那就是馮倫發現了你,然後告訴了袖兒。”趙靖玉下了定論,“這兩天你先歇歇,等我去探探她的口風再說。”
馮倫應是,躬身退下。
趙靖玉沉思了一會兒,問一旁候著的衛鈞:“你覺得綠柳對袖兒的推測有沒有道理,她該不會真的在半路被將軍府的人調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