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君扶正小貓, 托起它的頭部幫助它順暢呼吸。
燈光下,她手指輕輕擦過小貓長長的毛發,轉頭對衣秀玉道:“先衝一碗鹽糖水, 再稀釋一盆來蘇水消毒。所有人都去洗手, 用消毒水噴一下衣服袖子, 戴上我準備的防塵帽子。”
說罷, 她看到孟天霞和大哥, 直起腰又道:
“大哥,你明天要趕路, 先回木匠房睡覺吧。
“天霞姐, 要不你去阿木古楞的氈包裡睡?這邊動手術,你肯定睡不好。”
“我陪你們做手術,給你打個下手,洗個布巾、端個水盆、遞個東西之類。明天孟天霞同誌開車, 我可以躺在車鬥裡睡一路。”林雪鬆拒絕了妹妹, 轉頭對孟天霞道:
“孟同誌, 你也可以去木匠房睡。你要開車, 得保持專注和精力,你先去睡吧。”
“行, 你們忙完了就在這炕上, 隔開個桌子凳子湊合一晚吧。”孟天霞踟躕了會兒見自己的確幫不上什麼忙,便點點頭, 收拾了東西出門往木匠房去了。
“阿木古楞, 你去男知青氈包裡再借兩個手電筒,家裡的燈太暗了,小手電筒的光線也不行。得大手電筒,我這有兩把, 再借兩把。”對於光線最好的選擇當然是等明天在太陽底下手術,但大貓未必等得了了。
林雪君接過衣秀玉衝好的鹽糖水,擺開大貓的嘴,用吸管小心地往它嘴裡灌。
要想提升手術成功率,首先得把大貓的生命指標提升上來。
“好。”阿木古楞將林雪君的手術刀等器具擺開在桌上,“等我回來再給它們消毒。”
說罷便跑出門。
20分鐘後,穆俊卿等四個男知青和阿木古楞一道趕了過來,他們聽說來給貓治病的是跟林雪君不對付的張大山,貓病又很棘手,怕萬一治不好的話張大山會找林雪君麻煩。
四個青年各舉著一個手電筒走進屋子,光束四射。男知青們都戴著綠色的布軍帽,表情嚴肅,全是來給林同誌撐腰。
“林大哥。”
“林大哥~”
四個人對熟悉的林雪君、衣秀玉都隻是點點頭,瞧見幫忙稀釋來蘇水的林雪鬆反而全恭敬地打招呼。
“哎,都來了?”林雪鬆才端起裝滿來蘇水的盆,就被穆俊卿接了過去。
“放哪兒?”穆俊卿端著盆,左右張望。
“放這兒吧。”林雪君指了指桌邊的椅子。
穆俊卿將盆放下,林雪君伸手入盆,手上沾了稀釋後的來蘇水後,朝著穆俊卿等四人便是一通彈:“都消一下毒。”
手電筒到位了,衣秀玉抓了藥去灶台邊熬煮。
林雪君取出珍貴的麻醉劑,又喊阿木古楞去找小賣部的銷售員借秤。得給大貓稱一下重,仔細計算一下麻醉藥的使用量。
十幾分鐘後阿木古楞趕回來時,明天要為了棚圈擴建而搬家的秦大爺居然帶著自己喜歡追貓的大黑狗也跟了過來。
“我路上遇到了秦大爺,他家有大秤。”阿木古楞重新洗了手回到桌邊繼續給手術器械消毒。
“我的秤比小賣部的秤還準呢。”秦老漢將秤遞給穆俊卿去消毒,接著蹲身也用來蘇水洗了洗手,之後又往自己和大黑狗身上彈了許多來蘇水。
探頭看看一直被自家黑狗追的大貓,秦老漢嘖嘖兩聲,皺眉問張大山:“這是咋地了?這回跟我家大黑沒關係吧。”
之前大貓身上出現少毛多傷的情況,張大山總說是被大黑狗追的。
張大山轉頭瞪一眼秦老漢,不樂意搭理他。
“秦大爺,明天要搬家,你不用回去收拾東西嗎?”衣秀玉用專門稱藥材的小秤配好了正確比例的中藥,衝洗過後入鍋煎煮,轉頭看向似乎準備坐下不走了的秦老漢。
“明天大隊長帶人來幫我搬家,我啥也不用管。”秦老漢目光還黏在大貓身上,覺得自己身上臟不願往知青們的大炕上坐,他拒絕了穆俊卿搬椅子給他的提議,直接靠著炕沿坐在了地上。
抱住自己的大黑狗,他一邊摸一邊嘀咕:“你看,你的老夥計生病了。”
張大山聽到這話忍不住又轉頭瞪了秦老漢一眼。
整天被追得上躥下跳的貓可不承認大黑狗是什麼‘老夥計’,宿敵還差不多。
‘手術桌’邊,林雪君將大貓身側垂落時會碰到肚腹的長毛剪短,用沾了來蘇水的布巾幫大貓擦拭過全身。
阿木古楞用乾淨的布巾反複擦洗了大貓腹部,又用手紙吸乾水份。
大貓喝了鹽糖水後,慢慢的體溫有所恢複,精神也肉眼可見的好了許多。
用大秤給它稱重過,林雪君拿著珍貴的麻醉劑正計算著藥量,考慮著手術時長等內容,屋外忽然又傳來腳步聲。
下一刻,衛生員王英穿過敞開著的大門走進來,探頭道:“聽說林獸醫要給貓做手術,我想過來學習一下。”
她挎著自己的藥箱,手裡捏著筆記本和鋼筆,掃視一圈兒屋裡的人,最後將目光落在林雪君身上。
“可以,王英同誌,你消一下毒,過來捏棉花團,手術中出血的話,你來把血吸走。”林雪君正犯愁動手術的話人手不夠,王英一來,阿木古楞就能從‘小護士’的位置上解放,那麼就可以幫她做彆的工作了:
“阿木古楞,你來拿止血鉗等東西,在手術中配合我。”
“好。”阿木古楞將棉花等東西交給噴過來蘇水也仔細洗過手、戴上帽子的王英,並向王英介紹了所有器具的名稱,叮囑在手術中林雪君需要的話,王英要及時將器具遞到林雪君手中。
待阿木古楞站到林雪君另一邊準備好,穆俊卿等四位男知青也舉著四把大手電筒分站在了圓桌四邊,從東南西北四個角度打開手電筒,齊齊照向圓桌中央。
大貓喝過鹽糖水後連續幾天滴水未進的虛弱終於漸漸褪去,它掙紮著想翻身逃離,林雪君趁它徹底緩過來前給它注射了麻醉劑,並將它仰麵綁緊在桌麵上。
幾秒鐘內,大貓便出現麻醉狀態,捏出大貓的舌頭,固定好它的頭,確保它身體各項器官沒出現問題,林雪君這才放下聽診器,沉默著接過王英遞過來的手術刀。
窗外大母牛巴雅爾隻往室內看了一眼,便撇開了腦袋,屋裡手電筒光聚在一堆兒,從各個角度將大貓照得沒有陰影,實在太刺目了。
院子裡的糖豆見屋裡人多,搖著大尾巴便往裡闖。喜歡看熱鬨的小紅馬也探著腦袋噠噠噠地登堂入室。
林雪鬆忙將一狗一馬趕出屋,並哢吧一聲關上了屋門。
阿木古楞在林雪君選定的位置做消毒處理時,靠著炕沿坐在地上的秦老漢摸著大黑狗,低聲道:“就當送你的老夥計一程吧。”
大狗像聽懂了人話一般,趴地的身體霍地支起。它啪嗒啪嗒走前幾步,火熱前爪一抬人立而起。它前爪團貼在胸前,後腿微微踉蹌地左右搖擺,仰著頭往圓桌上看,瞧見‘任人宰割’的大貓後,忽然仰頭‘汪汪’了兩聲。
手術台上的大貓明明已經被麻醉了,聽到狗叫卻還是抽動了下被緊繃著的左前爪——撓狗鼻子最狠的,肯定是這隻爪。
林雪君手捏著手術刀,轉頭看向人立著仿佛很關心大貓的大黑狗。
林雪鬆忙過去抓住大狗頸圈後部將它拉回秦老漢身邊,“手術最忌諱打擾,秦大爺,要不你還是回去睡覺吧。”
秦老漢撓撓臉,抬頭見張大山正憤怒地瞪自己,隻得無奈起身,拽著不情願離開的大黑出了屋門。
秦老漢出了院門,幫忙將院門關緊,轉頭看一眼窗口透出的燈光,歎口氣背著手穿過黑暗往家裡走。
他的大黑狗跟了幾步,忽然轉身跑走。
雖然院門進不去,它卻攀立在木杖子外,左蹦右跳地往裡看,呼哧呼哧地守著,任秦老漢怎麼喊都不肯走了。
……
張大山如雕塑般站在瓦屋圓桌‘手術台’邊,在林雪君的刀劃開大貓肚腹,鮮血彙聚成血珠,血珠彙聚成溜兒向下流淌時,他身體輕輕搖晃了下。
攥緊拳頭,他忍耐著沒有挪開視線。
王英快速吸走遮擋傷口的鮮血,林雪君將刀口擴充到三指寬,足夠伸指進入後將手術刀放在一邊。
王英擦過鮮血後立即又去清洗手術刀。
林雪君的手指小心翼翼探入大貓腹腔,給小動物動手術需比大動物更小心,小動物的血管和內臟都更細更薄,更容易破損出意外。
找到貓腸後,它輕輕將之拉出傷口,手指輕捏確定拉出的一段腸子裡沒有異物和潰瘍等病狀後,將腸段從前端推回腹腔,手指用巧勁兒再將後段腸子拉出繼續檢查這一段是否有異物,如果沒有,照舊從前端推回,如此往複。
室內靜悄悄的隻有爐灶上煎煮的中藥在咕嚕嚕響,再就是林雪君檢查腸段時戴著膠皮手套的手指與腸段碰觸的黏膩接觸音。
王建國幾人雖然高舉著手電筒,卻都不約而同地撇開頭不敢看鮮血淋漓的貓腹,光聽著那聲音都覺得渾身寒毛直豎,恨不能找塊棉花堵住耳朵。
手觸檢查腸子過半時,林雪君的後槽牙已經咬得開始發酸發疼,後背也出了一層汗。
轉頭深呼吸,她停頓了幾秒便繼續檢查,大貓身體虛弱,手術時間越短對它身體的壓力越小,她得快,再快一點。
張大山仍抱胸站在原地,林雪鬆請他到一邊坐坐,他隻搖搖頭,目光始終盯著手術台。
林雪鬆望望張大山微微佝僂的背,轉頭再看向手術台的目光不由得肅然。
灶台上的中藥煎好了,衣秀玉拎起煎鍋,用爐鉤子勾過爐圈蓋子將爐子蓋好,又將煎鍋放在爐圈子上保溫。
她發出的這些清脆聲響,在安靜的室內被無限放大,所有人的耳朵仿佛都被這聲音震得痛了。
夜裡起風,林雪鬆關上窗戶,抬腕看表,不知不覺間已過了0點。
林雪君額角汗水彙聚成滴,王英忙捏著手紙輕輕吸走汗滴。
四周緊張的氣氛令王英感到胸口發緊,想到將來自己也許也有機會上手術台,為病人做開腹手術,她手指竟不由得輕輕發顫。
她應該多來幫林獸醫做手術,多見見這樣的世麵,不然心理素質太差了。
“啊!”林雪君忽然發出一聲低呼,嚇得王英渾身一顫,捏著的手紙簌簌落在了斜麵上。
“找到了!”林雪君再次驚喜低呼,抬起頭,對上王英驚懼的眼神,她又轉頭去找張大山:“找到了,找到了!是腸梗阻,是腸梗阻!”
她急促地呼吸,手指捏著小腸上鼓起發硬的部分,乾咽一口,一直繃著的神經終於鬆懈,身上瞬間冒出一層熱汗。
“水。”轉頭看向大哥。
林雪鬆忙找到她的水杯,打開蓋子遞到她口邊,抬起喂她暢飲。
再次深吸一口氣,見張大山一直繃成一條線的嘴唇無意識地開啟,她點點頭,收回視線,仔細檢查過鼓起的腸段後,再次確認這裡的確是梗阻部位,這才執小刀選位開口。
手指輕擠,一團軟膠一樣未能被消化的東西冒頭。
林雪君捏住後輕輕提拽,梗阻物被捏出的同時,後部被堵住的內容物也流淌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