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殤(等我們出去,我們就成親)(1 / 2)

第86章/白日上樓

江籬這時已經重新被關了起來。

這回不再是之前的那個房間,而是一間地下室。

地下室有張石床,石床很寬大,她就被安到了那張石床上,四肢分彆被綁到了石床上的四根柱子。

柱子上插了篝火,跳躍的火焰將石床這一隅照得明亮。

江籬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看著頭頂。

她發現,上麵以一種細致而詭譎的筆鋒畫了一幅壁畫。

畫上似乎是一個儀式。

一個披著鬥篷的黑衣人站在巨大的石床前,一隻手執著彎月似的鐮刀,正低著頭溫柔地看著床上之人。

鐮刀直指床上人的心口,有血一滴一滴地淌下來。

石床外,一輪血月高掛天邊。

血月下,是刻著衝出梵文的寺廟,寺廟重重,一棵棵黑色的樹木圍寺而建,每一棵樹上都掛著破布般的東西,可再仔細瞧,那被風揚起的破布是一個個人。他們睜著空洞的眼睛,齊刷刷看向寺廟的大門。

整幅壁畫都被被這陰森的筆調勾勒得恐怖,而恐怖之餘,又仿佛蘊含著某種奇怪的力量。

江蘺看一眼,雞皮疙瘩都起了來。

連忙閉上眼睛,可閉上眼睛,耳朵卻能聽見。

石階被人踩著,發出有規律的“篤、篤、篤”聲。

有陰詭的聲音自側方傳來:“我以為你不會怕。”

江蘺這才睜眼,側目看去,她沒看見說話的黑衣人,卻看到了旁邊的滴漏。

滴漏在一滴一滴往下,刻度已經接近子時。

時辰…快到了啊。

“我當然會怕,”她道,“人皆怕死。”

這時,黑衣人已經走到了床前。

江籬這才發現,他換了一身衣裳。

還是黑色,但款式與壁畫上的一模一樣,鬥篷樣式,從她的角度看過去,隻能看到他隱在黑色寬帽下的下頷,以及袖口間隱現的金絲。

那金色絲線在袖口和衣袍間流動,仿佛蘊含了某種詭異而強大的力量。

江蘺又有那種奇怪的感覺。

仿佛麵前人不再是個人,而是某種不知名的強大生物。

她動了動,先前被包紮好的手傳來一陣鑽心的痛。

鬥篷人矮身下來,黑色的發絲垂到她的臉頰。

江籬聞到了一股似乎在哪兒聞過的氣味。

是…

對,寺廟,寺廟裡長久供奉著的檀香。

江籬眯眼想:這人會是誰呢。

鬥篷人卻隻是將手指沿著她臉,虛虛地往下滑,最後,到她下頷。

他托起她的下頷:“可我沒看出來你怕。”

他道:“你若真的怕,剛才為何不自己先出去,反而讓你的褚姐姐先出去?你明知道,你有可能沒命。”

“可彆告訴我,是那什麼謙讓有愛、姐妹情深之類的鬼話。”

江籬卻啐了他一口。

看著鬥篷人避開的臉,她笑了聲,以輕蔑的口吻道:“必定是無人愛你,你才不知道什麼是真情可貴。”

“我真可憐你。”

鬥篷人一愣,摸摸臉,笑了:“可憐?”

“你看看,現在是掌握生殺與奪之權的我可憐,還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你可憐?”

他歎:“也隻有你們這些俗物,才把這虛幻的不值一提的愛,當作是人間真諦…若你一世又一世地經曆,便會知道這一切不過是一場虛妄。”

江籬卻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就在刹那間,她捕捉到了一直被她忽略到的真相。

“你是…蓮翀?”

她以一種做夢的口吻道。

到後來,那語聲越來越流利,越來越確定:“你是蓮翀郡王,對不對?”

鬥篷人愣住了。

良久,他笑了起來。

“啊,被發現了,”他伸手,揭開寬帽,手伸到麵前一扯,蒙麵的黑布被扯下,一張熟悉的臉就露了出來。

鼻梁高挺,麵如冠玉。

還有一雙桃花眼。

可惜從前那溫柔多情的桃花眼此時被陰鷙和憤懣填滿,幾乎讓它完全變了模樣--所以,她才一開始沒認出他。

“你很聰明。”蓮翀道,“怎麼猜到的。”

江籬卻驚疑不定地看著對方。

即使心中篤定,可當真正的答案揭曉時,依然受到了驚嚇。

怎會是蓮翀郡王?

那個汴京城裡滿樓紅袖招、風流浪蕩的蓮翀郡王?

是了,走馬章台,所以死的才多是煙花之地的女子。

這樣的女子活著還是死去,本就不會有太多人在意。

江籬突然想起了幾個月前的一件事。

她和沈朝玉在攬書樓碰到的一樁□□,偷情的人裡,一個叫“煙娘”,那煙娘叫著的,也叫郡王。

現在再想,那郡王的聲音和此時他的聲音很像。

“為…什麼?”

她艱難地問出口。

為什麼是她。

之前明明有更多的機會,為什麼要挑現在動手。

江籬腦子裡有太多的疑惑。

“你--”他突然靠近她,那雙黑得詭異的眼睛盯著她,“猜?”

江籬打了個寒顫。

她立刻意識到,自己想錯了。

與這樣一個腦筋不正常的人討論犯案動機,本身就是一場可笑的事。

“哈哈?你怕了?”蓮翀道。

江籬挪開視線,卻突然一愣。

她發現,壁畫她還遺漏了一處。

在牆角的混沌成一團的陰影處,如果仔細看,還能看到一個頭燙戒疤、身穿蓮衣的活佛,活佛雙手合十,垂目憐憫地看著麵前的一團黑霧。

黑霧張牙舞爪,唯獨中間缺了一塊--就像是人的心,被憑空挖去一塊。

江籬腦中飛快地滑過一絲什麼,可這念頭消失得太快,讓她抓不住。

到底是什麼呢。

空心,挖心。

挖心,祭祀…

難道蓮翀也是和公羊子先生一樣的人,有那通玄之術,隻是,是害人的邪術,要通過挖心…

不,不可能,從未聽說過這等駭人聽聞之事。

江籬驚恐地看向蓮翀,事到如今,她才感覺到真正的害怕。

而這時,蓮翀卻突然動了。他走到牆邊,從地上拿起一把彎月似的鐮刀,又再度走到江籬麵前。

“哦,對了,你之前問我為什麼…”他說著,執起刀,那雪亮的刀鋒就豎起,從她眼睛,鼻梁,最後,落到她胸口。

似有涼意從刀鋒傳來。

江籬忍不住瑟縮了下。

蓮翀像是感覺到可樂,笑個不停,笑得連身體都在顫抖。“為什麼帶你到這兒,”突然,他停住笑,“自然是為了…”

“取心,殺人!”

他話落的一瞬間,旁邊的滴漏突然“叮”了一聲。

江籬猛地一驚,就見方才還鬨著玩似的彎刀猛地朝她刺來,眼簾鋪天蓋地都是那雪亮的刀光--

她下意識閉上眼睛。

“叮”一聲,江籬隻感覺耳邊一陣風,下意識睜眼,就見蓮翀握手中握著的彎刀猛地往旁邊偏了去。

他厲聲:“誰!”

這時,篝火照不到的昏暗裡,走出來一人。

黑衣窄袖,猿臂蜂腰,一身的勁裝更勾勒出對方的寬肩長腿,像是許久未休息,他臉上還殘留著疲倦的蒼白。

江蘺繃緊的心卻突然鬆了下來。

“沈朝玉…”

她道。

你終於來了。

她等了…好久好久啊。

沈朝玉卻並未向她看去一眼,隻是道:“蓮翀,放了她,我來做你的祭品。

“哦?我為何要聽你的?”

蓮翀見到來人,並未急著下手,反而垂目看向手中的彎刀。

沈朝玉臉上有種格外的複雜:“你從前說過,天火衝日,熒惑守心,我是你見過最乾淨最特彆的人。”

“就因為這一句?”

“一句足矣。”

蓮翀低下頭去,陰惻惻笑了起來,在沈朝玉靠得更近時,突然抬頭:“好。”

“你果然最了解我。”他道,“不過,我信不過你。旁人不知,我卻知道,你汴京朝玉一手春風劍使得是一絕。”

他丟過去一捆繩:“要做交易的話,先將自己綁好。”

“我也信不過你,”沈朝玉並未接那捆繩,“我如何確信我綁了自己,你便會放了她?”

“也對,你我彼此信不過,”蓮翀攤手,“那可怎麼辦?”

沈朝玉卻抽出自己的佩劍:“既是春風劍的緣故--我可以先砍自己一劍。”

蓮翀摸了摸下巴。

“也行。”他道,“砍吧。”

沈朝玉果真一劍砍了下去。

他下手極狠,雪亮的劍刃滑過右臂,黑衣立刻綻了開來,一道巨大的傷口橫貫右臂,深可見骨。

血立馬就滴滴答答落了下來。

蓮翀撫掌:“好,好,對自己夠狠。”

他以一種陌生的眼神看著沈朝玉:“誰能想到,汴京城裡目下無塵清高自傲的沈公子,有朝一日竟然會為了一位女子自殘?”

沈朝玉丟下劍,緩緩走到他跟前:“蓮翀若還是不放心,我可以將左臂依樣再砍一次。”

蓮翀卻揮揮手:“不必,就這樣吧,看在你我之間這麼多年的交情份上--”

說著,他手輕輕一彈。

剛才還握在手中的彎刀竟然脫手而出,江籬就見鋥亮的刀光閃過,手腳便是一輕。

綁著她的繩子斷了。

而後,那把彎刀打著旋又回到了蓮翀手中。

變故就發生在一刹那。

江蘺隻感覺眼前一黑,人就到了沈朝玉懷中,蓮翀的彎刀砸中他的後背,她隻聽沈朝玉悶哼一聲,便被他抱著,一路往外。

“沈朝玉!”蓮翀的聲音從後傳來,帶著氣急敗壞,“你騙我!”

而這時,江籬已經被沈朝玉帶著出了地窖,一路往外跑。

風呼呼地刮過他們的衣角。

江蘺躲在沈朝玉的懷裡,隻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將頭輕輕枕到他的肩膀,頭頂傳來他的呼吸。

“莫怕,”他帶著微微的喘道,“你安全了。”

江蘺手抓著他的衣襟,微微仰了頭:“你的手臂怎麼樣?”

“沒事,”他低頭望了她一眼,“抓好了。”

江蘺隻感覺眼前一陣眩暈,自己就換了地方。

她被丟到了沈朝玉的背上。

“抱緊。”

說著,他便跑了起來。

他跑得那樣快,袍袖都鼓起了風,這樣一來,就顯得他更瘦了。肩膀卻很寬,江蘺將手搭了上去,又將頭枕了上去。

經曆過這一次,好像阻攔在他們之間的東西都變得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