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心中一凜,恭敬地低頭回答:“母親。”
老夫人道:“你平日管家,也太累了些,導致你連女兒都沒教好。一個家族要想興旺,最重要的便是後代的人才,你把手裡的事兒分一半給你大嫂,你多費心教導一下明歌。”
這是要奪管家的權柄了!
侯夫人不知道老夫人為何如此,偏偏老夫人的理由讓她沒法子拒絕,侯夫人道:“可是大嫂多年沒管家,媳婦怕她不熟稔,後宅不寧,也於家不利,母親,兒媳想,兒媳累些也無妨……”
“不用。”老夫人擺擺手,“她有什麼不懂的地方,我能幫襯著,出不了大亂子。你好好教導明歌。”
老夫人都這麼說了,真是把侯夫人前前後後的路全都給堵死了。
她心中苦笑一聲,但也不是特彆慌亂,她在家經營這許多年,家裡的仆人們知道該向著誰。張氏無夫無子,成不了威脅。
老夫人牽著盛如意的手離去。
一場鬨劇之後,夜月爬上柳梢,拉得人的身影長而模糊。老夫人和盛如意走在池塘邊上,石橋上映著水波。
老夫人的心跳十分有力,忽然道:“如意,你知道最後,我為什麼要分你母親的權柄嗎?”
盛如意當然知道這不是為了自己,她的臉在夜月下,冷淡精致。
“祖母,孫女並不敢說。”盛如意道。
“你這孩子,我讓你說,你就說。”老夫人道。
盛如意微一沉吟:“因為今夜我所說之法,乃治標之策,非治本之法。此事的真正源頭在母親身上。”
“二姐今日惹下如此大的禍患,父親身為長者,無論是過問,還是過問清楚後懲罰都是必要的。可是母親卻因為心疼二姐,以言語激起父親心中的愛女之情,她不想看著二姐被罰。”盛如意道,“此為人之常情,但是長此以往,家裡有人犯了錯,不以對錯來衡量懲罰,而以情分來逼迫當家人從而逃脫懲罰,這樣的家風,是為不正。”
“因不正之家風,家裡才生出了這麼些妖邪之事。”盛如意看得非常清楚,侯夫人精明嗎?精明。但是精明在一時,而不懂長久之道。
她看似是閨閣粉雄,但是無論進入誰家,都會帶去不正之氣。因為她善鬥,卻隻顧自己和兒女的利益,彆的和她不同意見者,都會被她鬥死。而家風,也再也回不去。
“對。”老夫人喟歎一聲,“我知道你在正廳內不敢說,因為她是你母親,有孝這個字壓在你頭上,所以,這件事隻能我做。”
“如意。”老夫人忽然看著她的臉,“你知道嗎,你真的很像你祖父。”
她看著盛如意那張冷淡精致的臉,盛如意身上有一股幽靜神秘,引人探尋的氣質,這讓老夫人想到了盛和――那位名滿天下的大將軍。
他也像是這樣,有時候眉頭一皺,就能瞬間設下使敵人灰飛煙滅的計策。老夫人花了一輩子,都沒看透他。
老夫人道:“如意,如果你是男子,哪怕你怕血怕死,哭著不上戰場,我也會用藤條把你綁去邊關。”
太可惜了。
老夫人遙望明月,盛家這一代的才華,落在了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女子身上。
天色漸漸暗下去,老夫人雖然身體康健,到底上了年紀,她熬不得夜,盛如意送她到院門口便離開。
盛如意回到自己的院子,鶯兒麻利地把洗澡用的香胰子、帕子這類東西都備好。這些活計,本來不需要她做,但是鶯兒就是不放心。
這些貼身之物,經過她的手,她才能安下心來。
盛如意脫了衣服沐浴,鶯兒眼眸發亮地盯著她,今天鶯兒開心極了,常君思自作自受,真是令人快活。
鶯兒又微微蹙眉:“小姐,今天你怎麼幫盛明歌說話,讓她去莊子上吃吃苦不是很好嗎?說不得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也不會再有那麼多鬼點子害你。”
她像是擔憂起來:“小姐你不會心軟了吧,我可聽人說,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盛如意閉著眼,熱氣氤氳到她的睫毛上,也把白皙的臉色熏蒸得微紅。
她輕輕道:“真不錯,知道斬草除根了。”鶯兒聽出她揶揄的語氣,臉色一紅,低頭有些不好意思:“小姐不要取笑我了。”
盛如意道:“沒有取笑你,你說的是對的,斬草一定要除根,隻是你還需要注意,不可急功近利。”
盛如意解釋:“這次的事情,終究隻有常君思一家之言,沒有確切證據證明盛明歌也做了此事,所以,在這種情況之下,她哪怕去了莊子,之後在侯夫人的斡旋之下,也很容易回來,而在莊子上吃過苦的盛明歌,將會比現在更加懂得蟄伏。”
盛如意輕輕反問:“我們為什麼要給我們的敵人成長的機會?你要知道,適當的苦難,不是折磨,是助她成長的利器。”
“……那小姐打算怎麼辦?”鶯兒也緊張地捏緊手,盛如意道,“馬上你就知道了。”
此計,能救活不少人,也會導致不少人身首異處。
三日後。
宣平侯近來越發忙碌,常常天不亮就出府,等夜晚月上中天才疲憊地回來,每次一回來,也隻說些民生多艱之類的話,一個人歇息。
蝗災日益嚴峻,越來越多的災民流連在京城外,一個處理不好,就會產生民變。
盛如意便在這個時候,稟明侯夫人:“母親,災情嚴峻,父親多日勞累,百姓民不聊生,如意一個閨閣女流,沒有彆的法子能替父親分憂,如意想去廟裡參拜,為百姓、父親祈福。”
侯夫人找不到拒絕的理由,自是同意。
沒成想,一轉過身,盛明歌便對著侯夫人道:“母親,我也要去。”
“你也要去?”侯夫人蹙眉,“你為什麼要去?”
盛明歌這些日子待在府裡沒臉極了,她院子裡的所有人都被換掉,因為她,家裡趕了不少人出去,彆人說不得都在嘲笑她。
但盛明歌雖然不自在,但也並未再魯莽生怒氣,盛明歌道:“母親,你想,盛如意是個多鬼精鬼精的丫頭,她主動要去禮佛,一定是有好名聲可圖,我不要落在她之後。”
的確,現在為災民祈福,能得到一個非常好的名聲,但侯夫人偏生覺得有哪裡不對。
侯夫人道:“我的兒,你仔細想,盛如意要去禮佛,為什麼特意要來稟報我呢?現在她和老夫人關係不錯,哪怕她稟報老夫人,也能名正言順出得府去。她卻特意來稟報我,還挑一個你在的時候,我想,她是故意說給你聽的。”
“她要害我?”盛明歌心中一突,這些日子她安分不少,但仍然見不慣盛如意,隻想等著母親說的時機一到,便要殺盛如意。
“她怎麼敢?我是什麼身份,她是什麼身份,我不為難她,她怎麼敢主動為難我?”
“你不要小瞧她。”侯夫人道,“那晚上,她否定了你父親要送你去莊子上的事你還記得嗎?你和她,有這麼大的仇恨,她卻能麵不改色地為你求情,這麼能忍的心性,讓人不得不多防。”
盛明歌也有些害怕,但又蹙眉道:“母親,可是如果她去禮佛,我卻不去禮佛,彆人難保不會說連宣平侯府庶女都知道為民做好事,我這個嫡女卻貪圖安逸,母親,我不得不去禮這個佛,而且,不能在她之後,讓彆人覺得我是在學她做事。”
“況且,母親,我之前出了那檔子事兒,現在正是需要這樣的好名來掩蓋掉我身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你說得的確有理。”這個禮佛,的確不能不去,侯夫人想要陪著盛明歌去,可是,這些日子,張氏在奪取管家權柄,又因為災情的緣故,侯府的鋪子莊子們的生意都出了些問題。
她現在當真分身乏術,侯夫人蹙著眉頭,她總是心神不寧,乾脆想讓明歌稱病,可是三天前明歌才參加過魏國公的生辰宴,稱病也不行:“你讓母親想想……”
盛明歌央道:“母親,你多派幾個得力的老嬤嬤陪我去便是了。”
侯夫人皺眉:“你要去的話,必須得時刻注意,這一次,你一定不要再同盛如意起衝突,你不要再找她麻煩,讓她看出你的破綻反擊,母親以後會殺她的,你不要再魯莽,知道了嗎?”
“知道啦。”盛明歌也下定決心,這一次就放過盛如意,她也怕了那個邪乎的人。她有母親出頭,她等得起。
在盛明歌和侯夫人談話之際,盛如意已經回自己院子收拾東西。
她當然知道侯夫人如此小心,能知道她去禮佛有異,但是,隻要盛明歌還需要一個好的名聲,她就不得不跟著禮這個佛。
盛如意喜歡用陽謀,無論對方看不看得出她的目的,最後都得按部就班入她的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