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鐐銬(1 / 2)

不是吧魔頭你! 多梨 18638 字 2個月前

“怎麼還和之前一樣,”傅驚塵靠近花又青,他微微彎腰,抬手為花又青把脈,停滯片刻,收了手,“你此行不就是為了殺藍琴而來?”

花又青說:“大師姐告訴我,黑魔必須要她至親至愛之人才能徹底殺死。”

“沒錯,”傅驚塵淡聲,“她不是還捏了金開野出來麼?”

花又青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決定要遵從師尊遺命,便要狠下心。如今連和你關係不好的藍琴都下不了手,將來若是遇到關係更親近的,你要怎麼辦?”傅驚塵說,“走吧。”

花又青看地上藍琴。對方沒有立刻死去,隻要黑魔在,便能為其留住最後一口氣,支撐著等到援兵。

剛才若是拚一口氣,一定能殺掉藍琴。

但她沒有。

因為墜落深淵時,藍琴拉了她一把。

可……

[你以為你的大師姐還是原來的大師姐?現在的傅驚塵還是以前的傅驚塵?]

[他們早就商議好這一切]

打個寒噤,花又青腦海中湧現出一個可怕的念頭。

溫麗妃……有沒有可能,奪了大師姐的身體?

葉靖鷹提到過一次,說人的記憶附著在魂魄之上,倘若魂魄有損傷,記憶缺失的情況也可能存在;反之,倘若一具身體中,留有一個人的靈魂碎片,而後來擠入這具軀體的靈魂,是否也享有前者的記憶?

傅驚塵大手安撫地貼在她後腦勺:“好了,青青,都過去了。”

花又青抬頭。

一如既往的幽冷梅香籠她一身,傅驚塵垂眼瞧她:“也罷,此次情況特殊。你若下不去手,我再幫你一次也無妨。”

花又青說:“方才藍琴拉了我一把。”

“那又如何,”傅驚塵問:“你可曾聽過救強盜的故事?”

花又青搖頭。

“從前有個善人,某日,見到道路旁有一瀕死的男子;”傅驚塵彎腰,將花又青衣裙上沾染的塵土拍掉,“善人將男人帶回家中,悉心照料,救了他一命。”

花又青問:“你不要告訴我,後續是那個男子以身相許?”

傅驚塵驚異看她一眼:“兩個都是男人。”

花又青還是第一次看到傅驚塵露出這種似困惑又似不理解的表情,就像她剛剛說的是“一個人救了一條魚,那條魚以身相許了”。

顯而易見,對於傅驚塵這個情感上的守舊派來說,這種假設過於新奇了。

她問:“後來呢?”

“後來,被救的男子離開,”傅驚塵說,“原來他是個強盜,殺了一整個村莊的人。”

花又青:“啊。”

“假使你是那個善人,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傅驚塵問,“你會看著他在眼前死去,還是挽救他?”

花又青問:“正確答案是什麼?”

“沒有正確答案,”傅驚塵笑,“你不是自幼便修正

道麼?修的不就是一個心性通達?無論你選擇救,或者不救,隻要你心中無愧無疚,遵從本心做事,認為選擇正確——你不為自己的選擇而後悔,無論選救,或者不救,都是正確答案。”

花又青聽愣了:“……我還以為你會借機用種善因得惡果來嘲諷我。”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那種斤斤計較之人麼?”傅驚塵正色,“青青,若你不曾堅定消滅黑魔的信念,今日你放過藍琴,情有可原;可你既然確定要執行清水派的職責,今日的猶豫之舉,著實愚蠢。”

花又青不說話了。

“你自己也明白,偏偏狠不下心,”傅驚塵加重語氣,“先前隻當你年紀小,心腸又軟,都是人之常情——但如今,你已經長大成人,開始獨當一麵。清水派如今和東陽宗走得近,隻怕用不了多久,便會被推到風口浪尖上——你的心軟隻會是缺陷,要麼成為彆人利用你的刀,要麼,自責和愧疚也能令你入魔。”

“我知道了,”花又青隱隱低落,“謝謝哥哥。”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傅驚塵說,“若是有一日,你大師姐被黑魔纏身,你也該去殺了她。”

花又青沉默了。

“怎麼?先前在我麵前慷慨陳詞,說若能令百姓安定、縱身死也不懼的小英雄去哪裡了?”傅驚塵問,“你已經願意為此犧牲自己性命,也應該做好犧牲至親至愛的準備。”

花又青短促:“這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傅驚塵說,“你不願承受失去至親至愛的痛苦,難道就願意看愛你的人為此飽受折磨麼?”

清風習習,傅驚塵抬手,隔空,虛虛,點了點她眉心那粒小紅痣,不曾觸碰她肌膚半分。

“青青,”他沉聲,“選擇了就彆再後悔,拋棄那些多餘的善心,該殺就殺,莫心軟,莫回頭。”

重傷昏厥的藍琴被小黑背上去,它此刻吸收了足夠的妖氣,黑色皮膚上的紋身燦燦閃耀著金色光芒,紋路上流光溢彩,像是鑲嵌了細密瑰麗的金線。

不忘彙報戰況,說王不留和少陰都受了輕傷,如今正由楚吟歌照料著;青無憂傷得最重,那觸手吸盤有麻痹劇毒,他不通醫理,不懂得遏製,如今毒素已然遍布全身——幸好有個白胡子老頭,正幫青無憂放血。

乍一聽如此驚世駭俗的治療方案,花又青隻當是葉靖鷹來了,誰知上去後,卻見一陌生臉龐。

對方身量不高,比尋常男子稍矮些,體態豐腴,一身打補丁的灰布衣,聞聽腳步聲,抬首望。

他眯著眼睛,看一看花又青,又看一看傅驚塵,笑:“許久不見啊老兄。”

傅驚塵行禮:“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白胡子老頭笑了。

“在下上善,”他謙虛,“一個略懂些醫術的糟老頭子罷了。”

花又青眼睛亮了:“您就是那位雲遊四海、居無定所的上善尊主?我師尊是定清,他曾在手稿中提及您多次——論輩分,我應當叫您一聲師叔。”

“啊,”上善笑,“這麼說也對,你的確該喚我一聲師叔。”

花又青熱忱同傅驚塵介紹上善。

上善同樣年少成名,隻不過他四處雲遊,隱姓埋名,過的是逍遙散仙的生活;少年時期的上善走至晉翠山時,定清師尊欽佩他的為人處事,邀請他在清水派中住過一段時間,同他坐而論道。

一言以蔽之,好人,老好人。

定清師尊在手稿中,對上善極儘讚揚,稱他方是真正的聖人。

如今青無憂中了毒,也不難解。

上善刺破他身體幾處大穴,內力一催,逼出幾道黑血,眼看血液顏色重新變回鮮豔,方收了手,點穴止血。

毒血一清,青無憂神智頓時清醒,恭敬向上善拜了三拜,道謝。

上善擺擺手,又看花又青,欣賞不已:“你現在更像你師尊了。”

誇完她,才看傅驚塵,一頓,笑,未發一言。

他來得匆匆,去得也匆匆。

無論他們如何挽回,都不曾停留,隻笑著說,待緣分到了,自然還有再見之時。

上善倒是指點了楚吟歌幾句,教她如何解此類妖毒,怎樣處理那些中了蠱蟲的無辜者。

傅驚塵看他們這一行人傷得傷,殘得殘,隻說去處理藍琴和黑魔,讓小黑將藍琴放到有“金開野”的房間。

藍琴設下的符咒,還是花又青解的。

解完後,花又青在外站了很久。

少陰遞過來水壺,她搖搖頭,說自己不渴。

花又青知道那房間裡麵是什麼,是一個和金開野一模一樣的肉身,和他的一縷殘魂;最好的辦法,便是蠱惑金開野這具肉身,要他親手拿刀殺了藍琴;然後再毀掉這具妖魔捏造的軀體,將金開野的殘魂小心收斂入淨瓶,送到他投胎轉世後的孩子身上,讓他今生今生做個健全之人。

她明白流程,甚至知道每一步都該做什麼。

她也知道,那房子中隻是一具虛假的軀殼。

靜靜坐著,花又青望向遠處的豔陽青草,蛛網上,一隻白,粉蝶不慎困在網上,一隻黑黃交雜的蜘蛛正順著向它爬去。

救下白,粉蝶,蜘蛛會餓死;不救,白,粉蝶會死。

弱肉強食,天地法則,道法自然,順應天理。

傅驚塵說得對,她的確做不到心性通達。

她狠不下心。

——又如何堅持道義?

房間中。

“金開野”坐在椅子上,衣著乾淨,眼神遲鈍,但氣色充盈,身上毫無異味,乾乾淨淨到猶如一個正常活人。

藍琴十分珍重金開野的這具軀體,縱使如今的他隻是個空殼。

在傅驚塵以利刃挑開藍琴心臟時,“金開野”也隻是木木呆呆地看著,眼睛空曠,什麼都沒有。

附著在藍琴體內的黑魔,因為她修為不足,它也不會如傅驚塵的那隻強壯。

昔日黑魔分裂出七縷,寄存在七人體內,每

一個黑魔都有著獨特的特性,譬如,寄生在溫麗妃體內的黑魔為“恨”,她會恨父母不公,恨姐姐不顧情誼要殺她;而藍琴體內的黑魔,名為“癡”。

癡迷兄長金開野,偏執地要兄長永遠是她一人,為複活他而不擇手段。

唯有至親至愛能殺黑魔。

但傅驚塵並不是要殺藍琴體內的這個“癡”黑魔,而是要吸收。

他俯下身,緩緩引導黑魔,吸納它的魔氣。

同傅驚塵從身體剝離出的那個黑魔相比較,藍琴的這個顯然虛弱不已,它同樣意識到不妙,痛苦求饒,那話語同上一隻彆無二致,隻是重點強調,它可以幫傅驚塵永遠地留下花又青,要花又青永生永世都擺脫不了他。

傅驚塵微笑:“不愧是癡。”

他不為所動,乾脆利落地將這個黑魔也完全吸收。

側身,瞥見藍琴體內猶沾著一小片黑魔碎片,便施法催動金開野,要這具“金開野”木訥地一刀攪碎藍琴的心臟。

黑魔破碎前,心不甘情不願地為其餘尚在世的黑魔共享了自己滅亡的信息。

藍琴那顆破碎的心臟在胸膛中跳動,生命最後一瞬,她睜開眼睛,失神地看著眼前的金開野。

“金開野”受人操縱,木然地拔起刀,溫熱的鮮血濺他一臉。

藍琴張唇,癡癡看“金開野”。

“哥哥……”

風吹散了聲音,花又青推開木門,站在陽光與陰暗的交界處,安靜地看著房間內的一切。

地上的藍琴垂下手,已經沒了聲息。

傅驚塵轉身,同站在木門前的妹妹對視。

花又青說:“你說得對,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不應該再逃避。”

傅驚塵笑了。

他說:“你慢慢處理,我在外麵等你。”

離開前,傅驚塵給花又青留下了一個白色小淨瓶,教她如何抽離魂魄——這個東西,可以用來收斂金開野的殘魂。

木門關上,花又青走向金開野,輕輕喚一聲哥哥。

金開野不會再回應她,泥偶木人,不聽不應。

隻是一縷殘魂而已。

錯過的便永遠錯過了。

花又青走到他麵前,單膝跪下,以手帕擦拭他的臉。

她想說些什麼,可最後什麼都沒說。

隻是起身,抱了抱他空曠的軀體,然後乾脆利落地擰斷他的脖子。

道法自然。

不可強留。

……

兩具軀體被埋葬在同一處,深山密林,此處芳草萋萋,陽光明媚,時時可聞鶯啼。

是個安歇的好住處。

負責挖墳的王不留感歎:“我都想在這裡給自己留一個墓穴!”

小黑眼前一亮:“真的啊?那你死之前能不能把身體給我?修道之人的身體可是大補啊!”

王不留抄起鐵鍁就砸他的頭。

為防止旁人打擾,花又青沒

有立碑,隻在合葬墳前種了一株柳樹。

千絲萬縷堤上柳,隻願能挽住她心中所留。

一行白雁破青天。

附著在藍琴體內的黑魔已除,花又青卻沒有半點欣喜。

除卻傅驚塵不談,剩下幾道,一道更比一道聰穎。

一個黑魔消亡,餘下的都能察覺到。

隻會越來越難殺。這隻是個開始,從今往後,清水派諸位,將正式涉足這爾虞我詐之地。

如今還是傅驚塵和他們一道聯手,若是今後……餘下的黑魔都被殺淨了,那清水派的目標,便隻剩下傅驚塵一人。

他會成為眾矢之的。

——在那一日到達之前,花又青必須想到解決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