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現生(1 / 2)

不是吧魔頭你! 多梨 13506 字 2個月前

秋霖劇倒,夜涼林靄動。

最後一截引路香,風吹過,剩一截,晃一晃,悠悠熄滅,唯餘滿案香灰,堆成一灘。

楚吟歌和方回燕守著空蕩的房間,對視一眼,皆是不安。

異變發生得猝不及防。

六師妹花又青入幻境後,尚未到一炷香時間,竟然整個人自床上消失了。

——按照常理,若進幻境,人不會離開,和做夢無異。

而青青,是整個人都失蹤了。

這件事將幾人都驚起一身冷汗,連續七日,晝夜間,每日都有兩人在青青房間中值守,房間內所有東西,皆都不動,惶惶不安,唯恐出現什麼差池。

這是第七日。

迷轂枝做的引路香已經燒到儘頭。

方回燕緊緊抿著唇。

當初花又青被溫華君撿來,身體瘦得像個小猴,還生著風寒。

楚吟歌開藥方,方回燕煮藥、煎藥,攢錢給她買滋補的東西吃,好不容易將她養到這麼大。

花又青入幻境,接近傅驚塵,他是最掛心的那個,一連幾日睡不好覺,就連頭發也掉了不少。

攢一攢,都能留著給青青做發片了。

眼看迷轂枝的香熄滅,楚吟歌不安,快言快語:“早知就還是我們去算了,這引路香的做法也全是看定清師尊留下的那些東西……都是試驗品!萬一青青出了什麼差錯,你我——”

話音剛落,眨眼間,隻見方才青青的床榻上,平空顯現出一個窈窕身影。

青絲如瀑遮住肌膚,她蜷縮著身體,背對著她們,一動不動。

方回燕登時背過身,叫楚吟歌:“快給她衣服穿!!!”

楚吟歌立刻脫下外裳,快步走到床邊,給花又青披上,急切喚她名字:“青青——青青!!!”

花又青側躺著,毫無知覺,亦不曾回應。

搭住手上脈搏,楚吟歌心驚肉跳。

微弱到幾乎沒有了。

再探,她體內竟有一惡毒符咒灼傷著心臟,危在旦夕。

還有這身體,表麵雖無傷痕,內裡卻有虧空、損耗之相,又像剛剛經曆一場惡戰,體內多處受損。

楚吟歌當機立斷,什麼也顧不得了,運氣為花又青療傷。

方回燕問:“青青怎麼了?”

雖親密無間,將她們帶大,但畢竟有著男女之彆,他此刻再如何擔心,也斷然不會轉過身,不適合看如今師妹情況。

“受了重傷,”楚吟歌皺眉,“是誰下手如此狠毒?”

方回燕急:“我能轉身看看麼?”

“不行,我來不及給青青穿好衣服了,療傷要緊——”楚吟歌專注為她接那些被斬斷的經脈,“二師兄,你先去我藥房中,把西邊案幾上那五瓶丹藥拿來,再去廚房。”

方回燕問:“去廚房做什麼?”

“做些飯菜來,”楚吟歌說,“青青恢複身體需要營養—

—昨日,我剛讓展林買了兩隻鵝回來。”

方回燕答應一聲,轉身便去。

約莫一柱香時間,楚吟歌才終於清理乾淨青青體內的符咒,那些被砍得七零八落的經脈,亦一一為她接上,理順,通了氣血。

她守著床塌,直到看見花又青急促呼吸幾口、又緩緩恢複正常後,才鬆口氣。

睡吧,睡吧,青青。

也不知你在幻境中遇到了什麼。

怎麼如此疲憊、傷痕累累。

——隻要回來便好。

楚吟歌輕輕撫摸青青的頭發。

青絲散開,罩住身體,臉頰微微有血色,還有些絨絨、淺色細毛。

以往青青活力滿滿,醒著抑或者入睡,都是開開心心的;

怎麼現在看,少了許多歡樂,平添幾分愁容?

楚吟歌微微皺眉。

現實中七日,幻境中七年。

這七年,不知會遇到多少人、多少事,出入幻境都耗費大量心神,如青青這般,已經很好了。

隻是她怎麼裸,身而歸?

想到等會兒展林可能會過來,楚吟歌起身找了乾淨衣服,先給她換上。又發覺,青青蜷縮著,懷中緊緊抱了幾樣東西,一直護著。

嗯?

楚吟歌小心翼翼撥開她的手,看見六個一模一樣的小白瓷瓶,和一支天山雪蓮。

她不知這是什麼東西,隻覺師妹寧可赤/身裸/體也要帶來,想必一定十分重要,便悄悄收起,放置在青青床邊的木匣子中。

打開木匣子,裡麵裝著青青到處收來的小玩意,小時候方回燕用布頭給她縫的小娃娃,展林給她雕的小玩意,山下吃糖葫蘆後剩的簽子,去幫人做法事後、和她一起玩的小孩子送她的豬骨骰子……一堆雜七雜八、雞零狗碎的小玩意,都是她的寶貝,從小收到大,全都攢著。

唯獨深處有一物,和周圍東西格格不入。

那是支金鑲玉的牡丹簪子,雍容華貴,精致美麗,價格高昂。

還是青青十二歲時得到的,展林說,避雨時遇到一個怪人,特彆高特彆壯,應當也是修道人士,看起來挺嚇人。

好幾次,展林都想抱著師妹跑回山門了。

幸好沒什麼惡意,分彆之際,那個怪人還給了青青銀子,和這個簪子。

既是緣分,這麼多年,無論生活多麼艱難,都沒有賣掉它,隻給青青留著;不過,青青對金銀之物的興趣不大,從未戴過,就這樣,簪子始終靜悄悄地躺在那匣子中,不曾有半點動靜。

匣子已經滿滿當當了,楚吟歌隨手扒拉幾下,想了想,隻覺每一樣都是師妹的心頭摯愛,哪一樣也不能丟棄,便隻好將那六個瓶子散漫地放進去,天山雪蓮單獨放在另一抽屜中。

花又青在第二日的傍晚才有了意識,嘴唇已經乾焦,視線模糊混亂。

很痛。

身體很痛。

心口處也好難受,說不出的滋味,像有人貫穿

了她的胸膛——最後那一幕,花又青已經全都記不清了,隻記得胸口一涼,低頭隻見半截劍貫體而出。

然後就不記得了。

似是陷入重重黑暗。

沒有任何夢境的黑,她茫然地抱著裝有金開野骨灰的白瓷瓶和天山雪蓮奔走,赤足一路跑,直到聽見三師姐喚她。

青青。

青青。

花又青睜開眼,聽到窗外有麻雀嘰嘰喳喳地叫,屋簷雨水滴落,啪啪啦啦,敲著牆根的一溜兒破瓦。

“醒了?”楚吟歌用濕毛巾擦拭她額頭冷汗,“是哪裡疼嗎?”

花又青紅著眼,叫一聲三師姐。

剛剛張開雙臂,還未抱到她,方回燕便如颶風般飄來,狠狠將花又青腦袋揉進自己懷裡,心痛難以言表:“青青,青青,你可算回來,這幾天,快把二師兄給擔心死了,哎呀呀……快讓我看看,啊!沒瘦,還胖了些,但怎麼弄得這一身傷。在那邊吃得還習慣嗎?睡得好嗎?有沒有夢到二師兄啊?……”

花又青腦袋發嗡,隻覺恍若隔世。

這是切切實實的近七年未見,她——她——

的確是七年了。

木窗外敲秋雨。

傅驚塵、金開野、葉靖鷹……

都留在幻境了。

尚未緩過神來,花又青記起一事,急切:“我帶來的東西——”

“都在,”楚吟歌驚訝,“怎麼了?”

她打開木匣子,取來那天山雪蓮。

花又青立刻抱緊那六個白瓷瓶,緊緊擁著,潸然淚下。

“天山雪蓮是給三師姐治療身體用的,這些……這些……”她哽咽,仰臉,淚汪汪看方回燕,“二師兄,我找到我哥哥了,他不是我門派弟子,可是……我可以把他埋在後山上嗎?”

秋雨連綿三日。

後山鬆靜梅樹斜,玉蘭樹高大沉默。

方回燕撐兩把油紙傘,一把遮自己,一把遮在花又青頭頂上,擋住那濛濛秋雨,默然不言,看她徒手挖開一個墳墓,將裝有那六個白瓷瓶的木匣子放進去。

她不要旁人幫忙,一定要親力親為。

醒來後吃了一整隻燒鵝,又吃了四碗青精飯,自己身體還沒有好全,便悶頭去砍了木頭,削平,刻字,上麵寫——

「兄長金開野之墓」

展林他們雖不知為何,卻也一起湊些瓜果,做點小麵餅,湊足八樣,隻當作祭品,給師妹用。

花又青跪在地上,結結實實向木牌跪拜,安靜地擦乾眼淚。

她無能,隻殺了四十多個人,不能替金開野報仇。

如今,卻是水向東流,再無西回的時候了。

展林離她最近,聽得花又青低聲說,這一次,她會主動去找哥哥。

這番話聽得展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又都默契地選擇不去問。

花又青是個很好很好的孩子,懂事,乖巧,這麼多年,從沒有讓他們操過什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