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春光與陰影(1 / 2)

不是吧魔頭你! 多梨 13818 字 2個月前

懷夢草。

似蒲,色紅。

夢一場,枯萎一葉。

一株懷夢草隻可供六個美夢。

待六個夢散儘,懷夢草亦枯萎化灰,無法再用。

花又青薅走小黑兩株懷夢草,其中一株贈予葉靖鷹,借花獻佛,亦感謝他對自己的幫助。葉靖鷹沒問她從何處所得,隨手放在桌上,擺擺手,要她快些走。

揣著剩下的這一株,花又青疲憊地出去,遊魂似的,聽那些人講,無數個人對著她說話,嘴巴一開一合,或慶祝,或恭維,她都沒聽進去。

隻記得山路不平,她踉蹌跌了一下,險些跌進池中,幸好有人扶她一把,才沒有倒栽蔥。

花又青站穩,看到梁長陽的臉。

她張口,叫了一聲梁師兄,道謝。

梁長陽問她:“這是怎麼了?失魂落魄的?”

花又青搖頭:“可能剛出了試煉境,體力透支。”

“還未恭喜師妹,”梁長陽微笑,“成功升入內門。”

花又青想笑,卻又笑不出。

衣衫中,懷夢草幽幽熨帖,她客氣地問:“師兄這是要去哪裡?”

“喔,”梁長陽說,“白衣派來了兩位長老,同掌門談事情。”

花又青疲倦的神經跳了一下:“白衣派?”

“嗯,方宏和方文二位長老,”梁長陽說,“已經八十歲了,瞧著卻和四十多歲的人差不多。聽說也是那神仙丸的功效,藍掌門很感興趣。”

現下花又青對神仙丸已經不感興趣了,她需要休息。權衡利弊後,她決定還是先休息休息,養足精神再做事,隻問梁長陽,對方是為什麼事而來?

梁長陽亦搖頭說不知,藍掌門將其奉為座上賓,看樣子,他們二人大約會在玄鴞門中住上幾日。

花又青謝過他。

午飯後,要將東西儘數搬到內門中。

她沒有選單獨的院子,而是提出申請,和王不留一樣,都住在藥峰上,在藥房旁側的小房間中睡,離葉靖鷹很近。

搬家不難,花又青的東西很少,隻有幾件舊衣服,裹一裹,和火靈劍一同放著,隨手一卷,打成小包裹。

王不留絕口不提今天發生的事情,倒是跑過來,幫她搬東西。一拉開抽屜,驚呆了:“你同傅驚塵寫了這麼多信?”

花又青啪一下將抽屜合上:“不許看。”

王不留摸摸鼻子,瞧見那一抽屜的信件,被全部裝進一個紫色的小袋子裡。

住進藥峰的這個下午,花又青手握懷夢草,心虔誠默念,終於夢到大師姐。

大師姐在房間中打坐,靜心觀蓮花。胸口一道劍傷,不知是誰捅的,下手狠辣,以至於大師姐忍不住皺起眉,咳嗽。

竟是身處清水派峰中竹蘆。

花又青撲過去,叫一聲大師姐。

無聲無息,溫華君聽不到,看不到,她在聚氣入定,嘗試自我修複。

花又青跪坐在她麵前,仰臉看。

這個夢和之前的不同,她沒辦法同大師姐溝通。

大師姐好像感覺不到她。

但沒關係。

隻是看看也夠了。

“大師姐,我們好久好久沒有見麵了,我好想你,”花又青哽咽,“不過你放心,我現在已經知道該怎麼混入玄鴞門了,也發現了你在玄鴞門的妹妹。她好像受了傷,臉色煞白煞白的。”

越說,她越傷心:“我其實早就該回去了,可我……我想知道她是怎麼受傷了,也想知道更多關於您的事,因為出去後就沒辦法再回來了,我害怕漏掉線索,也害怕錯過什麼,師兄師姐他們在外麵找你,我能幫上的忙隻有這些了——等我一出幻境,我就會再去玄鴞門。四師兄現在天天都在練刀,特彆努力,你要是看到了,肯定會很高興……”

說到這裡,她將頭枕在大師姐的腿上,輕輕撫摸著大師姐那滿是疤痕的手掌。

以前大師姐常常說,手被凍過一次,之後便年年都會生凍瘡;

後來花又青才知道,哪裡是年年生凍瘡呢?分明是大師姐嚇唬她的說辭。大師姐這一手年年長的凍瘡,是因為很多雜事瑣務,不舍得讓師弟師妹們做,她親力親為。

“我後悔了,那個時候不該和師妹吵架,讓你費心,”花又青轉過臉,“對不起,大師姐……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將臉頰貼在大師姐長滿凍瘡的手上,花又青說:“但我也做了錯事,大師姐,我……”

她猶豫很久,潸然淚下:“我對一個壞人心動了。”

淚水落在那凍瘡上,將手掌暈出一片濕痕。

溫華君睜開眼。

她坐在自己的竹林小屋中,側身,聽得外麵竹葉沙沙作響。

初春的寒氣還在,一雙手上,經冬的凍瘡隱隱作癢。涼意猶在,像有人在上麵落了淚。

溫華君低頭怔忡,聽見二師妹楚吟歌的聲音:“大師姐。”

溫華君笑了:“怎麼了,吟歌?”

抬頭看,快正午了。

“沒什麼,展林剛剛采買東西回來,也帶了藥,我給你煎好了,慢慢喝,”楚吟歌捧著碗,“我還擔心太燙呢,沒想到一路走過來,也涼得差不多了。”

溫華君溫言:“放在桌上便好——青青呢?前幾天不都是她來送藥麼?”

楚吟歌眼皮跳了一下。

花又青被他們藏在了定清師尊和芳初合葬的墓室下。

那兩個奇怪的男子,在看完灰鼠皮鬥篷後便禮貌告彆了。

楚吟歌提防著,二師兄也多有戒備,一路望到他們離開清水派,才鬆口氣。

還是不敢掉以輕心,以防萬一,仍舊將花又青藏住。

那是一個單獨的小結界,供奉著師尊和芳初生前的遺物。花又青倒是聽話,讓她藏起來,她便藏,沒有任何疑問,倒是二師兄,淚眼朦朧地叮囑青青在裡麵莫搗亂,也莫要出聲,還給她塞了一包新

鮮的蜜餞梅子果乾,要她饞了就吃,悶了就睡。

不知道的人,還要以為這是一場生離死彆呢!

楚吟歌說慌:“她今日來了癸水,肚子痛,偷懶沒練功,在房間歇著呢。”

“青青素日裡已經很勤奮了,既然身體不適,又何必要求她苦練呢,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唉,”溫華君捧起那碗苦藥,一飲而儘,“我剛才還做了個夢,夢見青青長高了,這麼高——”

她比劃一下,淡笑:“不知遇見什麼事了,一直拉著我的手,哭著說想我,可憐極了。”

楚吟歌說:“你光疼她了,也不知道疼疼我們幾個。”

溫華君喝完剩下的那些藥汁,將空碗輕輕放在桌上。

她眼角依稀堆起皺紋,同楚吟歌說:“以前照顧你們的時候,我沒什麼經驗,性子又倔……遇到青青時候,我的心啊,是再也硬不動了。”

楚吟歌撒嬌:“可彆說了,你越說,我們越是羨慕她。你這樣,二師兄也這樣,都把青青看得像眼珠子,這麼寶貝。”

“說得什麼話,你們都是我親手養大的,我不偏心,”溫華君說,“吟歌,若有一日,我忽然失蹤,切莫去尋——切記,切莫去尋。倘若我有不測,也不必替我尋仇,隻好好照顧師弟師妹——”

楚吟歌不樂意了,收走空藥碗:“你在說什麼話?我看你現在還沒睡醒。”

溫華君笑了。

木屋外,竹林依舊沙沙作響。

施了隱身咒的傅驚塵皺眉。

他自是認識房內溫華君的,沒想到她竟然是清水派的人。

那夜同溫麗妃交手,中了他一劍。

後溫麗妃委婉同他講,此事要保密;傅驚塵答應了,還以為溫麗妃已經親手殺了這女人。

竟然沒有。

更驚訝的是,那日溫華君身上沾著青青的氣味,今日卻無了,乾乾淨淨,不沾絲毫。

莫非是他嗅錯了?

不。

或許還有些被他忽略的事情。

傅驚塵緩步行,暗中觀察著這個衰敗的清水派。

除卻燒火做飯和守山門的兩個普通人外,這派中上下竟隻有這七個弟子,空蕩貧瘠得令人不適。

那個捧著灰鼠皮鬥篷的“青青”和她師姐一同躺在床上,病懨懨的,像兩隻病貓。

傅驚塵一眼就看出,這個“青青”不可能是金玉傾。

雖然年齡相仿,也都是永安城救下的,但無論是氣度還是相貌,都和金開野不同,也不是那種經過艱難事的孩子。

大約隻是巧合。

展林說這個師妹同青青相貌相似,也不儘然,眉眼看不出有什麼相像的,非要說的話,也就是額間都有一顆小紅痣。

大約天底下的父母都是一樣的,看自家妹妹,都如絕世美人般。

她的二師兄也來了,寸步不離地守著,看她和看眼珠子的——倒是挺符合方才探聽到的——整個門派的人都很疼這個“青青”

身世和神態也對不上,這個“青青”觀行為舉止,一派天真爛漫,沒見識過人間疾苦的那種單純是裝不出的。

確認對方不是金玉傾後,他倒鬆口氣。

再度無功而返,傅驚塵這次並不遺憾。

他暫且不想同清水派為敵。

一是這種出過近神的門派,多多少少都有些真東西;二來,或許還有些不多的良心。

在望見後山那重重疊疊的弟子墓碑時,他對這個已然風雨凋零的門派生起些敬意。

若非迫不得已,傅驚塵也不想屠殺這些衣服都要打補丁、連黑糖都要小心翼翼珍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