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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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院。
蘇海樓斷斷續續做了一些夢。
一個個小片段如同碎裂的玻璃,連不成一個完整的麵。
年少時在林間遇見的那個小姑娘。
對方先是朝他甜甜的笑,下一秒便是穿著漂亮的紅裙子,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心臟被刺穿,血流成河。
還有在學院時,即將畢業的年份,在門口偶遇了一個病弱蒼白的少年,朝他笑得明媚。
「雲生啊,那是我妹妹,你認識她嗎?」
「海樓哥哥,我以後還能再見到你嗎?」
「你在說什麼?我就是雲生啊。」
「海樓哥哥,你為什麼不救我?」
「你答應過我要保護我的。」
——保護。
對,他答應過的,他要保護他的。
不對,是她。
交錯的聲音一陣陣在蘇海樓耳邊響起,初時此起彼伏地相錯,而後便加速交疊在一處,分辨不清楚內容。
就像是一根看不見的弦在虛空之中越繃越緊,越繃越緊……然後在某一刻,“啪”。
弦斷了。
記憶如同潮水一般湧進腦海。
年少時隨出差的父母一同出門,偶遇了那個年幼的小女孩,陰差陽錯成了朋友,拉著勾說以後一定要保護她。
但是當看到女孩兒被另一個人推下坡時,他腳下像是生了根,怎麼也不敢往前一步,上去拉一把。
他腿腳發軟,越發清晰的隻有恐懼帶來的顫抖。
女孩兒滾落坡下,尖銳的長條刺穿她的心臟,她整個人掛上去,腦袋被迫倒著仰起,一雙明亮的眼睛漸漸失神,卻始終死死地盯著他所在的方向。
恐懼突破了臨界值。
他眼瞳劇烈地顫抖著,瘋狂地搖著腦袋後腿,蹣跚的腳步被灌木藤蔓絆倒,他顧不上麵前的那一圈刺,連滾帶爬,跌跌撞撞地跑遠了。
回去之後他就發了一場高燒。
母親守在床邊,有些奇怪地問他發生什麼事了。
他呆呆地看著房梁,良久才搖了搖頭,說:「不記得了。」
沒多久,有人來邀請他們一家參加女孩兒的葬禮。
他的父親一向不願意讓兒子跟那些“下等人”過多接觸,聞言沒有直接把人趕出去,是因為母親堅持詢問他自己的看法。
他聽著傳話的人說著說著哭出來,無動於衷地站著,抵著腦袋數著地板上的紋路。
聽到了最後,他隻有一句回應。
「我不認識叫雲生的。」
父母結束工作,帶著他回到主城,他將那裡發生的事徹底拋到了腦後。
直到幾年後,他遇到了一個叫雲生的男孩子,與死去的小女孩兒來自同一個地方,住一樣的房子、有一樣的父母。
他仍然不記得她,但巨大的負罪感鋪天蓋地,將他徹底淹沒。
他要保護他。
一句話如同烙印一般牢牢地刻在他的大腦之中。
從此他就成了“雲生”的提線木偶。
記憶翻湧而來的同時,還有讓他更不願去麵對的真相——
當年那個推下小女孩兒的人,正是年幼時的“雲生”。
那時候他還沒有名字,是一群孩童玩伴裡麵如幽靈一般的存在。
將女孩兒推下去的時候,“雲生”的臉上是掛著笑容的。
蘇海樓從一陣戰栗之中驚醒過來,冷汗打濕了被子和枕頭。
他劇烈地心悸,如同被按進深海裡,即將溺亡的前一刻,終於可以探出頭呼吸。
窗戶外麵一片漆黑,這時候已經是深夜,單人間的病房裡一片死寂。
蘇海樓不敢再去回憶噩夢,隻依稀記得考核開始前發生了一些混亂。
除了叫人驚慌的噩夢以外,他並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蘇海樓死死按著眉心,隨手抓過床頭櫃上的水壺,也不顧冷熱,咕咚咕咚地灌下去。
入口一片冰涼,也讓他的意識稍稍鎮定了一些。
他恍恍惚惚地下床,扶著櫃子好一會兒才站穩身子,推開門沿著走廊漫無目的地走下去。
他想出去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或者找個熟人聊聊——至少要離開那個讓他反複著噩夢的空間。
走向樓道儘頭時,拐角處的病房裡透出一點光亮,蘇海樓下意識朝門縫裡看了一眼。
陸辭夜坐在病床上。
同樣是單人病房,房間裡並沒有開燈,唯一的光源是陸辭夜腦袋上方的一團懸浮的光團。
裡麵傳來說話的聲音,卻看不到第二個人。
“……對不起,我不知道那樣會讓你負擔這麼大。”一邊是愧疚忐忑。
“是我自願,跟你沒關係。”一邊是輕鬆淡然。
“下次不要這樣了,能見到他,我已經很滿足了,不值得再讓你承受更多了。”
“就當是你將身份借給我的回禮。”
蘇海樓微微瞪大了眼睛——
一模一樣的聲音。
像是陸辭夜在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