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白驍瀕臨渙散的意識如潮水一般回歸,耳邊一個溫和而年邁的聲音,就像是泉水一樣清澈,直透心底。
白驍睜開眼睛,看到一張陌生的臉孔。
那是個有著綠色雙眼的老人,看上去應該相當年邁了,臉上的褶皺密集,皮膚也缺乏光澤,隻不過那雙神奇的灰色雙瞳之中,卻仿佛蘊含了無窮無儘的生機。
與此同時,白驍驚訝地發現,自己體內的虛弱感正在飛速消失,甚至連失去的血液都仿佛重新回歸了自己的身體。
白驍愣了一瞬間,便立刻將目光轉向身旁,隻見昏睡的少女正沉沉蘇醒,臉上也浮現出了健康的血色。
那是許久許久都不曾出現過的紅潤顏色,一時間,白驍又一次神思恍惚起來。
他不惜違背部落傳承千年的規矩,在封山季深入這片人間絕境,正是為了換來少女的這紅潤麵色。
眼前所見,如夢似幻,恍惚間白驍竟以為自己來到了那片傳說中的先祖應許之地,那片唯有最忠誠的勇士在死後才能前往的地方,但很快他就清醒過來。
部落的應許之地怎麼會在他和清月之間安插進一個莫名其妙的老頭子?
“請問,你是誰?”
老人溫和地笑道:“我是朱俊燊,一名尋寶人。”
“尋寶?”
朱俊燊說道:“傳說在北境的世界之脊上,生長著舉世罕見的風雪之花,凝結著世界邊緣的風雪精華,隻有在雷霆和霜寒之月才會綻放。我是來尋找此物的。”
聽到老人的描述,白驍微微一愣,那種花他也聽說過,在100年前就已經絕種了呀,標本還被他拿來泡水喝了……
果然,朱俊燊接著就說道:“來之前,朋友就勸我說,那種奪天地造化的奇物應該已經滅絕了。但偏偏我的寶數指針卻一直強烈地指向北方,所以我就不遠萬裡地趕來了。”
說著,老人從懷中摸出一枚圓盤,盤上懸浮著一枚金色的指針,盤麵上有一個金閃閃的數字不斷跳動著,一會兒顯示為99,一會兒則是100。然而,最引人注意的卻是那指針的方向,直指著清月。
不待白驍開口詢問,朱俊燊就說道:“來到北境以後,我才發現風雪之花的確已經滅絕,我的寶數指針是幫我找到了另外一樣曠世難尋的珍寶……小姑娘,你身上的詛咒,有多久了?”
聽到這句話,白驍心中仿佛點燃了一團烈焰,熾烈的熱量轟然炸開,讓他的頭皮都發麻。
“您知道她的詛咒?!可以化解嗎?”
朱俊燊點點頭。
與此同時,清月也如同被雷電擊中,妙目圓瞪,說不出話來。
朱月降臨的詛咒,纏繞了她整整十六年,自降生以來,她沒有一天不為這詛咒而飽受折磨……
在少男少女的殷切目光下,朱俊燊說道:“實際上,這並不是什麼詛咒,而是一份曠世難尋的恩賜……”說著他又搖了搖頭,“不過,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了這樣的恩賜,若是不能善加引導,說是詛咒也不為過,而以你們白衣部落的文化傳統,恐怕也不可能去引導利用這份力量。你將這份力量在體內醞釀沉積了至少十六年……十六年時間,你身邊一定有非常了不起的人在支持你。”
清月有些驕傲地仰起頭說道:“我男朋友。”
朱俊燊則轉過頭去,對白驍說道:“我要代表天下魔道士感謝你,保住了一個絕世奇才。”
“絕世奇才?”
朱俊燊說道:“她的天賦在北境部落被當做詛咒,但在南方大陸,卻是得天獨厚的恩賜,若是善加培養,不出十年就有望得到天啟。”
“天啟?”
朱俊燊沉吟了一下,抬起頭來:“簡單來說,就是可以做到這樣的事情。”
下一刻,老人伸手向頭頂一指,隻見冰洞外呼嘯的風雪陡然凝滯,陰沉的烏雲豁然洞開,晴朗的日空如劍一般刺落,讓仰頭的少男少女睜不開眼。
這份舉手間改天換日的神通,卻深深震撼了兩人的心靈。
在巍巍雪山中,大自然的力量是最為人敬重的,部落的人除了祭拜祖先,就是祭拜大自然。而那無可抵禦的自然偉力,卻在老人舉手之間化為無形!
片刻之後,風聲漸起,烏雲重來,老人有些疲倦地放下手,說道:“年紀大了,這斷數之力的運用也有些生疏了,終歸敵不過北境的風雪。不過,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可以比我做得更好。”
說著,朱俊燊無比認真地以那雙碧綠色的眸子凝視著清月。
“孩子,和我一起去南方吧。”
清月驚訝地瞪大眼睛:“南方?”
對於自幼生在北境雪山的少男少女來說,南方二字,就仿佛存在於世界邊緣之外的幻境一樣,簡直是超出理解範疇的神秘。
“是的,南方大陸,那才是你應該成長的地方。”
說話間,朱俊燊抬起手,在清月麵前展開一副五光十色的瑰麗畫卷。
畫卷中描繪的正是廣袤的南方大陸的異族文明,那裡有山一般高大而堅固的城牆,有精致而不失宏偉的殿堂,在寬敞的街道兩旁,整齊的房屋密集有序的分布著,讓人看了眼花繚亂。
然而城市的盛景隻是一閃而逝,畫卷中的景象最終停留在了一座無比寬廣的庭院中。
那是一座位於繁華都市邊緣的巨大庭院,外圍一圈綠樹將其和外界隔絕開來,如同城中之城。庭院中零星分布著幾座堡壘似的大型建築,另有空曠的操場、華美的花園、以及一座巍峨處理的修長高塔。
然而最引人矚目的,還是庭院中形形色色的人,大部分都是生機勃勃的年輕人。這些人有男有女,形貌各異,而後各自有著神通。
有人徒步行走在離地數十米的高空,宛如行走在平坦的地麵,有人周身覆蓋著燃燒的火焰,每一步都在紅磚路上留下焦黑的印記,還有人身旁環繞著四個一模一樣的幻象,卻各自有不同的動作。
“這些人……”
“在南方大陸,這些人被稱為‘魔道士’,他們每個人身上都背負著與你相同的詛咒,這份詛咒被稱為魔道,而我們所有人,都是同道中人。”
“同道中人。”清月重複了一遍,不知不覺便有一種異樣滋味在心間湧現出來。
朱俊燊說道:“這是紅山學院,西大陸最優秀的魔道學院。”
就在兩人出神的時候,朱俊燊溫言說道:“孩子,我作為學院的副院長,真誠地邀請你加入紅山,成為我們的同道中人,你,願意嗎?”
清月驚訝萬分,而後不知所措地看著朱俊燊,又看向了白驍。
白驍卻知道,少女心中其實早就有了決斷,這個貌似柔弱的少女,能默默承受朱月的詛咒以及整個部落的敵視,她的果斷和堅韌是無人可及的。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說道:“去吧,這是機會。”
“但是……”清月當然知道這是機會,但是她去了南方大陸,白驍怎麼辦?
對此,白驍難得沒有立刻做出決斷。
他當然很想和清月一起去南方,但是……那可是南方啊,與雪山部落隔絕千年的陌生之境。魔道士或許是清月的同道中人,卻不是白驍的同道中人。
一時的猶豫,當然沒有逃脫清月的視線。
清月想了想,說道:“我會在那邊等你的。”
“嗯,我一定會去找你。”白驍點點頭,做出了自己的承諾。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朱俊燊卻搖了搖頭。
“孩子,你的天賦雖好,但你已經錯過了最佳的啟蒙年齡,接下來,你已經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在魔道以外的事情上了。”
清月有些不明所以,隻能表示:“我會努力的。”
朱俊燊說道:”我說的是魔道以外的任何事。”
清月立刻理解了老人的意思,臉色陡然一變。
“那我不去了。”
老人卻不容置疑地往下說道:“兩小無猜的感情固然真摯可貴,然而過些年回頭看去,卻大多伴隨著無奈與悲傷。我實在不希望一塊稀世罕見的璞玉,被無謂的感情羈絆,你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從此便各自生活,互不相見吧。”
說著,老人手中幻化出兩道變換不斷的白色雲團,雲團上隱約浮現著複雜的數字。老人沉吟了一下,就要握攏手掌。
白驍完全看不懂對方的動作,卻直覺到了對方的用意,立刻伸出手去試圖打斷,然而他的身軀卻被無形的力量束縛著,動彈不得。
朱俊燊目光有些複雜地看著年輕的情侶,說道:“做個好夢,然後忘記彼此吧,你們在各自的世界,都有更好的人生。”
下一刻,雲團碎裂,無數玄奧變換的數字,都在這一刻被歸為零。
白驍隻感到腦海中仿佛有什麼東西轟然炸裂,眼前的世界飛速逝去。
——
當白驍再次蘇醒時,已經是在那頂熟悉的帳篷中,身下的床鋪厚實而溫暖,身上蓋著的獸皮被子也依然散發著那令人熟悉的血腥味道。
那是去年五個封山季以前的甘露之月,他獨自深入聖山狩獵的大熊,血肉皮毛都有著強烈的腐蝕性,被他親手剝皮後做成了被子,睡覺的時候蓋在身上,以些微的痛苦來刺激自己的肉身產生抗性……
而為了戰勝那頭小山一樣的大熊,他在七個封山季以前就開始默默準備,錘煉戰技,打造骨矛……
過去的回憶,如同潮水一般溯來,隻是在那滔滔大潮之中,卻仿佛遺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白驍在床上坐直了身子,沉吟了片刻,終於一拍拳頭。
“清月,再來一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