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就是雲藏月的囚籠,囚住被他親吻著的、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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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能看見的海洋上,薄霧在逐漸變得凝實。
如同厚重的陰雲,正在凝聚出席卷全世界的暴風雨。
而纏繞在大陸架上的觸手,似乎愈發地絞緊,整個永夜市都陷入了動蕩。
離海洋很遠的鬼怪們察覺到了不安,忍不住將視線透向海洋。
它們竊竊私語。
“又有異動了嗎?”
“前不久才地震過,——雖然沒發生什麼,現在難不成又要來?”
“那裡好可怕……”
與此同時,新的指令被下達了。
命令無比自然地在鬼怪們的腦海裡出現,就像是它們的腦海裡本就有這樣的念頭。
——把所有礙眼的家夥,解決掉。
***
“媽的!”
高帆被困在公司裡了。
無法從這裡離開,也無法感知到半天黑夜,時間的流逝似乎變成了不值得被在意的東西,讓人不知不覺被迷惑。
如果不是道具還在起著作用,高帆甚至無法感覺到時間在流動。
“小高,這個方案再修改一下。”
“小高,你在做什麼東西?拿回去交一份新的過來。”
“小高,有空嗎?過來幫我個忙。”
“小高……”
無窮無儘的指使把高帆壓得喘不過氣來。
他前不久才從這樣的地獄中解脫,現在又被迫感受這樣的地獄。
“——該死!”他無能狂怒著。
這些繁瑣的事務折磨人並不隻是在於□□,也在消磨著高帆的精神。
無儘的惡意疊加著消耗高帆的心神,讓他的精神在崩潰的邊緣搖搖欲墜。
高帆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正在不受控製地滑向深淵,像是一輛即將撞到懸崖圍欄的汽車。
可是他無法從這種感覺掙脫。
似乎從昨日他失去記憶開始,再醒過來時,就有什麼東西再也不受他控製了。
明明是碰壁過的危險人物,腦子在訴說著危險,身體卻很自然地過去搭話。
無論何時,高帆都無法忽視對方。
越是壓下自己心頭的欲-望,欲望越是浮現在心頭。
所以,在搭話的時候,高帆的目光再一次被對方吸引了。
少年有著一副讓人驚豔的外貌,更引人注目的是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睛。
澄澈得讓人厭惡。
更讓人厭惡的是他那種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的態度。
高帆厭惡著這樣的人,更厭惡著這樣的眼神。
仿佛記憶中,似乎也有某個人這麼看過他。
那一瞬間,高帆甚至想吐露出惡毒的話語,讓這雙藍色的眼睛染上水霧。
美好的東西,總要破碎了才好看。
然而搭話完後,名為元楚星的npc並不像之前那般流露出明顯的冷淡,他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高帆的背後,似乎高帆的背後有什麼人。
但是,怎麼可能?
在元楚星離開後,被同事們使喚著的高帆一直心不在焉,現在被壓迫得精神上的那根線即將斷裂後,高帆莫名又想起了元楚星看向自己背後的那一眼。
高帆莫名騰升出了一股恐慌。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心理暗示,高帆感覺自己的背後似乎真的壓著什麼東西。
那東西一開始輕飄飄的沒有什麼存在感,但在高帆開始注意到它後,它便愈發沉重起來。
高帆感覺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了。
那東西似乎伸出了什麼,兩條冰涼軟爛的東西攔在高帆的脖子前,一點一點地縮緊。
高帆忽地把文件全部掃落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脖子。
明明他脖子前空無一物,可高帆卻清晰地感受到有什麼在束縛著他的呼吸。
公司此時已經沒有一個人存在了,像是隻剩下被留下的高帆。
高帆知道,XY遊戲公司的領域再一次降臨了。
他又一次被席卷入了領域之中。
漆黑的夜晚如
同死亡一樣悄聲無息地到來,但是這次,高帆沒有新的人可以拉下水了。
——他作為唯一的獵物,被黑暗裡的鬼怪盯上了。
可是,他明明都已經獻祭了那些人啊!
高帆雙目通紅,遍布紅血絲。
縱然失去了昨日夜晚的記憶,但高帆知曉自己的性子,他昨日就算沒有通過XY遊戲公司的未解之謎,但隻要從中存活,短時間內是不會被拉入同一個未解之謎的第二次領域之中的。
然而現在,所有的跡象都在說明,高帆再一次被這個未解之謎盯上了。
高帆覺得不可思議。
他這麼幸運,怎麼會淪落到此時這種不幸的處境之中?!
高帆神經質地翻閱自己的技能列表,翻到了自己立身之本,他真正的底牌。
【技能名稱:幸運】
【技能等級:SS】
【技能描述:當你直接或間接導致一個人死亡時,將視你在其死亡行為的占比,以及死者實力高低的影響,換取一定額度的幸運。】
【備注:沒有人會一直幸運,但一直有人幸運。隻要把彆人的幸運竊取過來,你就會一直幸運,不是麼?】
高帆都有些忘記自己是怎麼得到這個技能的了,但也是這個技能,讓他順風順水渡過了無數次難關。
沒有人會不喜歡幸運。
幸運,隻看這兩個字,就如同天命所歸。
他不正是像所有的劇本那般,是這個遊戲的天命之子嗎?
哪怕這個技能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幸運,甚至充滿了惡意的蠱惑,但那又有什麼關係?
這一次也不例外才對。
所以,到底是哪裡除了問題?!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高帆嘴巴裡發出如同破爛風車一樣的“嗬嗬”聲響,徒勞地掙紮著。
就在他以為自己即將窒息著死去的時候,脖子上的束縛一下子消失了。
高帆死裡逃生,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再也維持不住自己那副高傲從容的模樣,像死狗一樣癱在地麵上。
而此時,高帆眼中漆黑的辦公室,一下子明亮起來。
那詭異的寂靜消散得無影無蹤,變成了有說有笑的辦公室氛圍。
那些前不久還或扯高氣揚、或笑裡藏刀指使著高帆的同事,此時就像是正常人那般聊起了天。
“小趙,恭喜升職啊,什麼時候慶祝一下。”
“哪的話,要是李哥周末有空,我們KTV通宵!”
“麗麗,你的美甲真好看,哪裡做的?”
“就是附近廣場上一樓新開的店,喜歡的話到時候喊你一起去做。”
“好累啊,這咖啡一點用都沒有……”
“天氣預報顯示過幾天有雨,我討厭下雨,唉。”
顯然是午休時間,這些人臉上帶著高帆從沒見過的笑容,彼此融洽地聊著天。
然而,當一個人
走過來的時候,這些人忽然停止了說話。
身形單薄的青年低著頭,似乎性格比較內向,過長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睛,讓他看上去有些陰沉。
奇異的安靜讓他的腳步聲聽上去格外明顯,高帆看到他們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化起來了。
輕蔑、冷漠、不屑、傲慢、看好戲……
各種各樣的負麵情緒毫不掩飾地露出著。
在青年走過辦公室的時候,有人忽然伸出腳絆了對方一下。
青年雖然低著頭,卻更像是習慣性低頭,完全沒有看路,冷不丁被絆了一下,差點摔倒。
即便沒摔,但踉蹌的樣子看上去也極為狼狽。
高帆聽到有人忽然笑了一下:“哈哈。”
然後是第二聲笑聲,緊接著,安靜的辦公室裡便重新響起了一片惡意的嘲笑。
“哈哈哈哈哈——”
“小盧,怎麼這麼不小心啊?”有人陰陽怪氣地問。
“就算是最近壓力比較大,但不看路可不行。”還有人試圖火上添油。
青年握緊了拳頭,沒有說話。
明明是青年被嘲笑著,但在這一刻,高帆卻也情不自禁地跟著握起了拳頭,仿佛被嘲笑的是他本人。
……被影響了。
高帆心底不安更甚,但他無法感知到自己的身體。
他此時就像是一個記載了一切的攝像頭,沒有屬於自己的意識,隻能被迫跟著已經發生的劇本走。
如此逆來順受,但這些人依舊沒有放過對方。
有些人因為無聊先走了,有些人卻變本加厲。
“小盧,我今天有事,這個就拜托你幫忙做了啊。”
“小盧,之前讓你做的東西做好了嗎?早點做,主管急著要。”
“小盧,這個代碼出了點bug,記得去修。”
無數人惡意地將不屬於他的工作推到他身上,青年呐呐著,隻能說好。
這些人沒有任何感激,反而理所當然,結伴著離開了。
“今天中午想吃什麼?”
“黃燜□□,要是有排骨飯就吃那個。”
“晚上去喝酒嗎?”
“好呀,去哪裡喝?”
他們熱熱鬨鬨的,反而顯得孤身一人的青年格外冷清。
青年回到了工位上,在所有人都離開後,他從抽屜裡翻出了本子,沉默了很久,寫起了他的日記。
而在這一刻,看到對方模樣的高帆也忍不住張大了眼睛。
他知道了這個人的身份——盧謙。
也就是給他發短信、推薦他入職的前輩。
甚至一開始沒有得罪元楚星前,他還從同事的嘴巴裡得知,自己的工位,正是對方死前的工位。
【X月X日天氣:陰】
【又是一個人……】
熟悉的字跡讓高帆慢慢回憶起了昨晚的事情,他震驚地睜開了眼睛,然而,盧謙依舊沉默
地在寫他的日記,寫完之後,又去翻閱前邊的日記。
【X月X日天氣:晴轉多雲】
【被同期的同事搭話了。雖然隻是彆的同事請客喝咖啡,我縮在角落,他問喝嗎?我剛想回答,就看見彆的同事拉過了他,對他竊竊私語。然後,對方看我的眼神就變了】
【X月X日天氣:晴】
【今天沒有消息,是個好消息】
【X月X日天氣:小雨】
【母親又和我要錢了。我說錢不夠用,她把我罵了一頓,說我是廢物。我似乎從來沒讓母親為我驕傲過,我是她的恥辱。她約我出來見麵,我拒絕了。然後她打來電話,又罵了我一頓。說我惡心得不應該存在】
【X月X日天氣:雨】
【又被同事們拜托了……明明他們在笑,但我知道,他們討厭我】
一點一滴,構成了盧謙這個人。
不善言辭的盧謙,不被人喜歡的盧謙。
他並沒有什麼錯,但世界就是這樣,哪怕你沒有錯,你弱小,你沉默,你的不反抗,在彆人看起來就是錯誤。
但在此之前,盧謙並不像是現在這般被人嘲笑討厭。
他沒什麼存在感,也不會有什麼人特地去針對一個沒有存在感的人。
問題隻出現在某一日。
在而那一日後,盧謙的世界變成了灰暗的。
【X月X日天氣:晴】
【和好久不見的學弟見麵了。他邀請我喝酒。我同意了。我們聊了一會天】
“很苦惱嗎?沒關係,學長可以把煩惱告訴我。雖然不敢說大話有辦法解決,但把煩惱說出來,或許會好受很多吧?……是秘密嗎?對不起,不想說也沒關係。啊?怕我覺得囉嗦?不會的,我會認真傾聽的。如果還在煩惱著的話,哪天有空了,學長再來找我吧,我隨時都可以出來。”
隨著日記的翻閱,盧謙的記憶似乎也浮現在高帆眼前。
一並坐在路邊攤上的青年似乎笑容吻合,透過記憶,高帆看不清對方的臉,隻看見他彎起的嘴角在開開合合,像是真的在用心傾聽。
哪怕被盧謙猶豫著拒絕了,他也依舊在微笑著,沒有半點生氣的樣子。
這位突然出現在盧謙生活裡的學弟,品學兼優,脾氣溫和,家境也無比優越,在他人看起來是個完美的好學生。
基本沒有人討厭他,如果不是大學的時候一起加入了同一個社團,盧謙這種沒有存在感的人甚至不會被這種風雲人物注意到。
甚至那個時候,盧謙都是單方麵熟悉高帆。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次對方看上去對他似乎也很熟悉,還說出了如此溫柔的話語。
明明看上去是個美好的回憶,但從那之後,盧謙日記裡的天氣,似乎再也沒有晴朗過。
【X月X日天氣:暴雨】
【有人和我說過,人和人之間需要保持一定的距離,因為人是會變化的,說不準哪天,你現在信任的人或許會傷你最深。你和彆人傾吐的所有脆弱,都會是你遞出去的刀子,將在未來的某一日刺進你的胸膛。
我以前是不信這句話的。但這並不是我不認同,而是因為我沒有朋友。但是那天,學弟說,他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間是可以互相傾吐煩惱和秘密的。我們是朋友嗎?我曾這樣猶豫。
可自此那日相遇,我和學弟的往來變多。他再次邀請我喝酒了。他問我,我們算是朋友了嗎?我說是。然後,我和他訴說了我的秘密】
盧謙似乎真的把話聽進去了。
他躊躇著問:“……我可以相信你嗎?”
而坐在他對麵的青年也就慢慢笑了起來。
“當然可以。”他說。
盧謙相信了這句話。
——他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了自己最信任的人。
什麼秘密,日記裡並沒有寫到,浮現在眼前的記憶也沒有提到,高帆隻看見那看不清麵孔的青年嘴角一直是上揚著的,在黑暗中,像是一把彎起的紅色鐮刀。
但正如他先前在日記裡所說,你最信任的人,也有著自己最信任的人。
你告知與他人的秘密,也會被他人告知於另外的人。
如果真的想要保留秘密,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說出這個秘密。
然而盧謙並不知道。
——所以他踏入了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