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他的銀色鎧甲晃著刺眼的冰冷光澤,手執一柄長戟,曾經的溫和氣息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冰冷沉肅的聲音。
兩旁夾道上百姓震天的呼喊裡,他肅著眉,定定看著前方。
頭一次,倆人在一起一句話也沒說,吱吱還是倔強的騎著馬跟他並排。
出了城門,吱吱頭仍就垂著,視線虛虛落在韁繩上,忽然,手被一隻大手完全包裹住。
吱吱猛的抬起眼皮看過去,顧時幽人眯著眼看著前方,又將她的手朝自己拉了一點。
顧時幽是主帥,旁邊有騎兵整齊列隊走著,後麵大大小小的三五品將軍至少有十來個。
他對自己的親近,從來都是避著人的。
吱吱忍不住看過去,卻見後麵的人頭全部垂著,看著自己前麵的方寸之地,沒有人敢看他們。
前麵不遠就是長亭,分彆的地方。
顧時幽放緩了馬速,最後一對士兵從身前走過,顧時幽長臂一撈,將吱吱翻身放到自己的馬背上,對著自己坐。
“我這一去短則三年,長則許五年。”
吱吱眼睛閃了閃,點點頭。
心裡明白,五年都算快的!
顧家一隻騎兵可以戰30個步兵,如今這隻婼羌最強的騎兵折損了大半,剩下的在南疆和匈奴對峙不能調動。
這一站,隻是為了保住平成。
滄瀾是一定要滅的!
那就需要重新再訓練一支騎兵,一支勇猛的騎兵,不僅要日夜操練,還要在無數場真刀實槍,激烈的搏殺裡才能訓練出來。
下巴忽的被兩指捏起,對上顧時幽的眼睛,他凍了這些天動的茶色眼珠,忽的柔軟了一瞬。
吱吱看見,一道陰影照下來,她眼皮猛的抬起,唇被什麼東西抵住。
好,好像!
他吻了她的唇。
吱吱長長的眼睫眨動了一下,肌肉緊繃人往後仰。
顧時幽的手放到她的腰上,收緊,胸腔一抵,將她放倒在他的懷裡,頭壓下來。
吱吱繃著身子,睜著眼睛看他,像個木頭一動不動。
陽光裡,他的眼睛閉著,乾淨的下眼簾下有淡淡烏青,因為兩人此刻的距離極近,她清晰的看見他每一根流星眉,向一起梳籠成好看的形狀。
他舌尖卷著她的唇瓣舔舐,好一會,放開她,睜開眼,對上她木木看著自己的眼睛。
顧時幽唇邊扯起了一絲絲弧度,額頭貼上她的臉頰,“乖乖在宮裡等我回來。”
等吱吱再反應過來,回頭,顧時幽迎著打馬朝隊伍追去。
一次也沒有回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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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顧時幽到平成,原本屢次戰敗的平成當天就有捷報傳來,顧時幽領著五萬步兵,擊退了李燁之十萬大軍的攻擊。
之後,更是將平成守的跟鐵通一般,用兵詭譎,數次擊退了李燁之,讓他寸步不得進。
至此,婼羌的人才知道,原來顧時幽是打仗奇才,也終於對這場戰事有了信心。
吱吱看著一次次飛進來的皇宮捷報,眾人崇拜的盛讚,終於明白以前為什麼顧時幽既不進朝堂,也不上戰場了。
以前的顧家已經足夠讓皇帝再忌憚,若此刻不是皇帝意識到自己的江山岌岌可危,此刻,恐怕起的是殺心。
這場戰士遠比吱吱預計的要早,隻兩個月之後,傳聞李燁之遙遙望著平成大營,感歎道,“婼羌一日有顧時幽,我滄瀾再進不了婼羌國土一寸。”
之後主動讓信使送上求和戰書。
倆人約定了時間,地點,進行了一次止站會談,顧時幽未讓出婼羌的一厘一文,雙方又焦灼談了幾次,最後李燁之讓了一步,將邊界線朝北疆縮了一點,雙方成功達成了停火協議。
平成危機一解,南疆的匈奴也立刻收了兵。
停戰成功,一如顧時幽離開的時候所說,他都沒有帶著隊伍回京都接受封賞,而是直接找了一處合適的地方練兵。
在京都這邊的皇帝隻好派人將封賞運過去。
“公主,您的信。”
文娘走進來,遞了一封信給吱吱。
顧時幽每七天給自己寄一封信,吱吱算著日子,今日也該到了,接過來立刻拆開,又是那句,“一切都好,勿念。”
連著九封都是這一句。
她鼓起嘴巴將信紙吹的簌簌響動,頰邊的碎發也跟著飛舞。
吹了幾次,撞到信封裡,放到小枕頭下麵,那裡已經有一小疊了。
坐到書桌邊,提筆洋洋灑灑寫了三四頁,又丟進火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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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裡去顧府看望雨澤了,小家夥已經四個月了,會吐奶泡泡了,我還抱了他,等你回來,大概會叫六叔了。
吹乾墨跡看了一會,揉碎了扔進火盆。
最終又和以往一樣,隻落下一句,我也很好。
吹乾墨跡,放進信封,交給了文娘,吱吱又站到輿圖前,指尖點著浮屠,順著路線滑到滄瀾都城宣城。
拿起匕首,銀光在瞳孔一閃,狠狠插在宣城上,哢嚓一聲,匕首穿透桌子,一截刀鋒在桌子底閃著鋒利的光。
門外小宮女來報,“公主,皇上宣您。”
“知道了。”
吱吱漫不經心理了理衣袖,出了房門,穿過長長的回廊,來到太極殿禦書房。
吱吱抬起頭,簷下,兩隻風鈴在風中輕擺,天邊的雲霞豔麗如血。
靜謐的太極殿裡,門枝呀打來,吱吱聽見老皇帝渾厚蒼老的聲音,“咳,宣公主進來吧。”
吱吱深吸一口氣,鼻尖輕輕嗤一聲,聊起裙擺,走進禦書房內。
老皇帝一身常服,盤腿坐在塌上,朝自己伸手,“免禮,到我手邊來。”
吱吱就不行禮了,直接坐到他下手邊。
老皇帝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很多,又重重咳了一串。
“父皇,喝點茶。”
皇帝飲了茶,聲音順氣了不少,抬起他乾癟蒼老的手,輕柔的攏吱吱鬢邊的發到耳後,聲音緩緩,“檀兒,父皇老了,慕容家的江山靠你了。”
吱吱垂下眼皮,“父皇想我怎麼做?”
皇帝,“我兒貌美,心智亦高於常人,必能將那李燁之迷的神魂顛倒,叫滄瀾也嘗嘗那過國破家亡的滋味。”
吱吱唇角極輕的扯了一下。
皇帝眼角有淚流下來,“檀兒,為父不想帶著昏君的名聲去地下見祖宗。”
“為父時間不多了。”
“算為父求你!”他這一生都是帝王至尊,從未求過任何人。
“不見到滄瀾國破,我死不瞑目。”
吱吱抬起眼皮看向皇帝,這人是一代明君,從政三十七年,未有任何汙點,是位勤政愛民的好皇帝。
直到錯立太子,導致一帶忠良顧家含冤而死。
吱吱,“我有一個條件。”
皇帝灰敗的眼睛亮起一絲絲的光,“你說,父皇都答應。”
吱吱,“賜顧家丹書鐵劵,朝廷世代不得傷顧家任何一人。”
皇帝,“好。”
吱吱,“這事要瞞著顧時幽,你把丹書鐵劵給我,我自會安排。”
皇帝沒有任何猶豫,寫了丹書鐵劵給吱吱。
吱吱接過,盯著皇帝的眼睛,“李燁之從小受滄瀾四位頂級大儒教導,立誌統一中原開創一帶盛世,什麼樣的美色沒見過,如今已有二十,傳聞府中連個丫鬟也不曾有,父皇認為他會沉迷美色誤國?”
皇帝噎了一瞬。
吱吱,“我會讓滄瀾城破,但不會用你說的美色,所以,我需要你在滄瀾的整個密探機構。”
皇帝盯著吱吱的眼睛看了三秒,眼中光芒更甚,“為父信檀兒。”
他又朝外麵喊了一聲,一個穿黑色勁裝的年輕男子走進來,“這是我的貼身暗衛方馳,在整個婼羌,能超過他身手的不足三人,你帶去,在滄瀾境內的所有密探他都知道怎麼支配。”
“方馳,以後公主就是你的主子。”
吱吱掃了一眼方馳,他單膝跪在地上行禮,肩背線修長,繃的筆挺,蘊含了一股強大的力量。
看著就是極厲害的人物。
“方馳參見公主。”
“平生吧。”
方馳起身,吱吱又道,“回去準備一下,今夜子時隨我一道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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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雲霄殿,吱吱足足寫了兩摞高的信,把文娘叫進來。
“文娘,我要去一個地方辦一些事,從今天起,你要偽裝成我待在雲霄殿,以後,顧將軍再來信,你替我看,再用我寫的這些信回。”
文娘,“是,公主。”
吱吱,“另外,你要學著拓寫我的字,以後若是墨跡乾了,或是他有特殊的事情找我,你都需要斟酌著回,父皇會配合你。”
文娘,“奴婢知道了。”
掐著時間,吱吱換了一身男裝,帶上武婢霜葉,走到門口,折回臥室將枕下顧時幽的信拿起來揣進衣袖,走到門口再次折返,又放回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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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滄瀾國都宣城,一座客棧裡。
吱吱看了厚厚一遝李牧之的資料,撕了戶籍,“這個身份不過關,重造。”
方馳,“這個身份萬無一失,李燁之多疑,這個身份接近他,經的起他查。”
吱吱走到邊,手指撥開一截百葉窗,朝滄瀾皇城方向看去,“你得換個思路,像李燁之這種多疑的人,是不會信彆人的,隻會信自己查出來的東西。”
“所以,你先幫我造一個經不起查的假身份,那個查出來的身份,才是我的真實身世。”
方馳,“公主大智。”
一個黑袍男子從窗前打馬而過,腰間碩大的腰牌彰顯了他尊貴的身份,吱吱銳利的視線像一柄箭,對準他後背心臟的位置。
勾了勾唇,收了手指。
窗戶合上的同一時間,那黑袍男子轉頭看過來。
“五哥,看什麼呢?”
李燁之盯了一眼窗戶,“有人在看我。”
“誰啊?哪家貌美的姑娘嗎?”
李燁之轉頭,“滾!”
打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