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娘娘出身高貴,才貌雙全,自幼倍受親長寵愛,而這樣勳爵人家的女兒L,通常是終身不嫁人不生育的,如此方能彰顯家族之昌盛。可郡主娘娘偏下嫁到了落魄的候府,還一連生了四個兒L女,短短幾年光景就把十裡紅妝都倒貼進了候府,娘家覺得顏麵儘失,便一怒之下與她斷絕了關係。
那個時候郡主娘娘也是很委屈的,賭著一口氣才將潤玉送到京州城,就盼著將來潤玉功成名就能讓她揚眉吐氣,現如今心想事成了,自是要風風光光的回一趟娘家。
潤魃蠻橫,潤生頑劣,帶回去恐怕不妥,郡主娘娘決定隻帶心肝寶貝滿兒L回去探親。
當然,還有非帶不可的我。
郡主娘娘包了一整艘船,裝了一船東拚西湊的禮物,昂首挺胸的乘船北上。途徑汀水郡時,恰逢暴雨,電閃雷鳴,汀江上翻起大浪,所以人都意識到了這場雨反常,可船已經來不及靠岸,頃刻間就被卷進了暗流中。
水刃將船砍得七零八碎,很多人正驚慌失措著,眨眼間就死了。
我並不害怕。
好像這麼多年以來,每晚夢到滅門那日的情景,就是為了讓我今日不害怕。
我躲開水刃,跳過破損的甲板,一路跑到船艙。
鬱潤青果然躲在船艙裡,一副可憐樣。她哪裡見過這種場麵啊,長這麼大都沒有在果子裡吃到一隻小蟲子的人。
“阿滿,彆怕。”我握住她的手,像握住春夜的風,微涼中帶著濕意。
我那時也不知道我們兩個能不能活下來,但是我想倘若隻能活下來一個,無論如何要是鬱潤青。
不幸中的萬幸,因附近的仙盟修士及時趕到,我們兩個還有郡主娘娘都得救了。
劫後餘生,郡主娘娘將我們兩個抱在懷裡,把天上地下十八路神仙和佛祖都感激了個遍。
而我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汀江上空,看到修士禦劍飛行,懲治淵魔的那一刻,我似乎在冥冥之中窺探到了某種天意。
郡主娘娘察覺到我的視線,看我一眼,什麼都沒說,也不必說。
郡主娘娘對鬱潤青彆無所求,隻要鬱潤青在她身邊,平安健康快快樂樂的過一生。她很清楚,我是不甘於此的。
即便屠戮嶽家滿門的魔修早已經死了,我也還是要報仇雪恨,為世間無數個枉死的我爹娘,為世間無數個笑起來憨厚的老馬,為世間無數個可以平安健康,快快樂樂過一生的鬱潤青。
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
總有一日要離開候府。
“阿檀……你怎麼都不理我啊。”鬱潤青趴在書案上,抬眼看我,烏黑的眸子泛圓,透著濕漉漉的水意,很像潤魃養的那隻小白狗。
我手上微微一顫,將“醉”字的最後一筆寫得過於筆飽墨酣,稱得上粗壯醜陋。一篇工整的楷書就這麼毀掉了。
鬱潤青看見了,不由地一咬唇,萬分心虛的挪開了視線,不再一直盯著我。
我擱下筆,用濕帕子擦了擦手,看向她:“你剛剛說什麼?”
她見我沒生氣,抬臉又一笑,俊眼修眉,顧盼神飛,很難想象這一年她才十四歲。
“我說,你知不知道府裡昨晚上來個親戚?好像我應該管她叫表妹,聽說昨天晚上在母親院裡哭鬨了半宿,這會還在那撒潑打滾上躥下跳呢,走啊,去看看熱鬨。”
“……我不想去。”
鬱潤青似乎聽不見從我嘴巴裡說出來的“不”字,這幾年都是。興許我的話到她耳朵裡就成了“我想去”,所以她才那麼興高采烈地拉著我去看熱鬨。
我第一次見到靈姝,就知道她的身份非比尋常,也不止是我,府裡人都心照不宣。
什麼遠房親戚能讓侯爺和郡主娘娘像哄祖宗似的哄著?明擺著大有來曆。
鬱潤青是個貼心的孩子,自要為母親攬下這樁麻煩差事,因此那段時間終日哄著靈姝四處遊玩,有時候和靈姝一起睡在郡主娘娘那,有時候夜深了才回來。
我沒有睡。
我聽到她走到門外,像往常一樣推了推門,卻沒能像往常一樣推開,她貼在門上,如同小時候貼在櫃子上,悄聲問:“阿檀,你睡了嗎?”
萬籟俱寂的夜裡,她似乎用手掌在門上不甘心的劃了幾下,轉身走了。
沒過多久,京州城傳來貴妃複寵的消息,郡主娘娘十分高興,看靈姝的眼神除了慈愛還多了些許滿意。
那一日恰巧是我父母的忌日,郡主娘娘帶我去寺廟誦經,追薦我亡故的父母,從佛堂出來,她毫不避諱的提起貴妃的過往,末了問我:“檀兒L,你說這算不算存善心,行善事,種善因,得善果。”
我點頭,不能否認郡主娘娘是好人有好報。
郡主娘娘彎了彎眼睛,對未來是有無限期許的。
她那自幼離家,刻苦讀書的長子,將要得貴妃的提拔扶搖直上了,她最乖巧貼心,才華橫溢的幺女,也有了一個極為妥帖的好歸宿。
“靈姝還小,可三年五載的,就該懂事了。”郡主娘娘想著以後,誌得意滿,她握住我的手說:“檀兒L,你是好孩子,日後一定有大作為,倘若我幾時不在了,還要你多照顧滿兒L,我隻信得過你。”
我點頭,沒有絲毫猶豫的答應下來。
半個月後,竹園便收拾妥當了,我終於從住了十年的暖閣裡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