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顛沛流離的少年人,就這樣成為了生死與共的摯友,誌同道合的知己。並肩同行的路上,璿英有一點心虛的問長寒:“我害你臉上留了這麼長一條疤,你不怪我嗎?”
那時的長寒,身邊已然道友成群,不再是孤軍奮戰,烏黑的眼眸裡漸漸有了從容的笑意,“為什麼怪你,一道疤換一個璿英,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劃算的事嗎?”
心臟重重一跳,指尖最末端都跟著戰栗。
縱使璿英全神貫注,小心翼翼,竭力按捺著那超越友情界限的愛,唯恐被察覺,卻也瞞不過與她感識相通的玹嬰。
心臟傳來接二連三的震顫,讓玹嬰產生一絲不好的預感。溯靈回溯至此,她幾乎可以確認,那個在長寒飛升後墮魔的玄冥教主就是璿英,倘若她在璿英的記憶裡跟著璿英一同墮魔,事情恐怕就沒那麼好收場了。
玹嬰如夢初醒一般,暗暗催動一縷元神,悄然毀去幾十團柔和的,香甜的,泛著粉色珠光的溯靈。
溫暖的陽光隨之消失了,天地驟然昏暗,山巒之上,雷雲密布,恐怖的威壓似驚濤駭浪席卷而來。
玹嬰立即意識到這是突破元嬰期的雷劫。
不過短短幾年而已,長寒的修為竟然已經達到了元嬰期,此等天道寵兒,於各大仙門世家而言是何其驚悚,那些不願意自降身份的主君終於肯摘下虛偽的假麵,不遠萬裡趕赴北境,合力剿殺長寒。
而尤氏一族早已與中原決裂,眼下正在為長寒此番渡劫保駕護航。
開弓沒有回頭箭,尤氏一族既然選擇了站隊長寒,自當拚儘全力,可仙門世家百年霸權也並非憑空才有的,其中元嬰期之上的大修士不在少數,雖然玹嬰十分清楚長寒將是這場鬥爭最後的贏家,但如今的局勢,不管怎麼看都必敗無疑。
她存了一點好奇心,沒有毀掉這段溯靈,利用璿英的眼睛暗暗觀察著周遭情景。
這幾年有不少在彆處受到欺壓的修士慕名來投奔長寒,所謂眾人拾柴火焰高,倒也凝聚成了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無奈修為低微,在大修士跟前,勉強應付尚且還應付的傷痕累累。
這樣下去豈不是要全軍覆沒……
連身為旁觀者的玹嬰都不自覺憂心,又何況身為當局者的璿英,她一時失神,不慎被劍氣所傷,從半空跌落,重重摔在地上。
天幕漆黑,雷雲翻滾,那是連元嬰中後期的修士也不敢靠近的雷劫。
玹嬰望著這一幕,心下了然。
仙門世家意圖趁長寒渡劫之際將她趕儘殺絕,而長寒大抵是在這生死關頭真正習得了天師道,即道心正一,以天地正氣號令天地。
世間修士,無不畏懼雷劫,長寒引天道雷劫為法器,自然是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可在那之前……
女子如雪般的裙邊似嵌了無數
皎潔的星子,在夜幕與狂風中飛揚,她手提著銀白長劍,擋在翻滾的雷雲前,目光哀戚的盯著那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至親。
“盈月!你當真要為了長寒與我兵刃相見!”
“父親……你為何就是不肯放過長寒……”
“我苦心栽培她多年,她竟然為一個外人反咬我一口,今日若不將她斬於劍下,我此生無顏去見你弟弟!倒不如葬身於此!”
時至今日,陳氏主君還心心念念要為兒子報仇,足以證明這是個好父親,一心疼愛兒女,也難怪盈月明知父親有錯卻仍是難以割舍。
玹嬰在心中暗暗冷笑,很期待頂著嶽觀霧那張臉的盈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盈月的聲音從狂風中傳來,似荒野裡豎著一麵破碎不堪的旌旗:“父親要殺她……除非我死……”
陳氏主君到底不舍得對長女痛下殺手,又氣又急道:“你糊塗!你當我今日放過她!她日後就會放過我們陳家?!你非要害了陳家滿門才甘心!”
盈月的爭辯蒼白而無力:“她不會的……”
陳氏主君怒瞪著盈月,終究還是舉起劍來,在那劍光之下,盈月清亮的雙眸落下幾滴晶瑩的淚珠。被父親寵愛著長大的人,難免會為要死在父親劍下而傷心落淚。
可就在這時,一道天雷忽然落在父女之間,聲勢浩大的,直接將陳氏主君震成了重傷。
“父親!”
“是……是雷劫……”
陳氏主君勉強支撐著,卻還是吐出一口鮮血,他握住盈月的手,斷斷續續道:“長寒,狼子野心……是我瞎了眼,看錯人……”
他話未說完,雷雲散去,長寒身著黑袍,神情漠然的懸於夜幕中,臉上那道刺目的紅痕透著幾分妖冶,倒真配得上那句狼子野心。
一彆數年,盈月像是認不出長寒了,目光落在她身上,如同看陌生人。
長寒看盈月的眼神,也同樣是陌生且疏離的,而她手中逐漸凝結的雷團,無疑是在向盈月宣示著她的殺心:“讓開。”
盈月用沾了血汙的衣袂攔在自己父親身前,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含著不知多少淚花,她似乎要將生生世世的眼淚都在這一世流儘了:“長寒,父親待你,向來是勝過親子的……你不能這樣對他……”
長寒的眸光驟然鋒利了幾許,冷冷地望著盈月,“他上有父母,下有子女,富可敵國,權勢滔天,舒舒服服的活了這麼多年,如今還沒有死,你就已經這麼傷心,那阿雲呢?阿雲死那一年才十七歲,你們毀了她的仙根,為何還要殺她滅口……”
“好,我來償命。”
盈月此刻也已經是一心求死,說完便沒有絲毫猶豫的提起劍來,將劍鋒架在那纖細雪白的脖頸上。
可瞬息之間,她的劍便被長寒奪去了。
長寒盯著她頸上的血痕,眼底冷意消融,卻更顯淡漠無情:“冤有頭,債有主,阿雲的命不用你來償。”
盈月喃喃道:“父債子償,我替我父親抵命……”
她這樣一說,便朝著長寒手中的劍撲去,長寒始料未及,避之不及,那鋒利無比的長劍,輕易刺穿了她的心口,殷紅的鮮血順著劍身不斷流淌,滴滴答答的落在她似月光一般皎潔的雪衣上。
盈月握緊長寒的手腕,似乎輕輕喚了一聲痛,就再沒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