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現世·九(2 / 2)

俊國先生看著我。

名字叫做猗窩座的小哥似乎很緊張——他看起來明明就是不會緊張的類型。

四周的氣氛過於壓抑,憋悶得令人有些莫名其妙。我上樓拿了一件厚一點的外套下來,俊國先生站在門口,刺青小哥看起來快要跪下來了,兩人都待在原來的位置

“喏。”我幫他披上外套。

哎,都多大的人了,還需要彆人幫他加衣服。

我好像發現了俊國先生的弱點似的,心態一下子變得寬和起來。

“工作加油。”說完這句,我才發現這有點像妻子跟丈夫道彆時會說的話。

俊國先生的唇角好像彎了一下,這似乎是沒什麼大不了的發現,他平日裡總是掛著那副溫柔和煦的表情,對誰都是和顏悅色的模樣,假惺惺的偽裝找不到任何瑕疵。

“我出門了。”

我回過身時,看到了刺青小哥非常複雜的目光,光看他臉上的神情,我會覺得我方才在鬼門關邊轉了一圈,現在腦袋還連在脖子上都是奇跡。

“怎麼了?”我忍不住開口問他,“我臉上有什麼嗎?”

“……不,沒什麼。”他避開我的視線。

“你是俊國先生的……下屬?”

“是的,夫人。”

刺青小哥,不對,猗窩座先生,是非常儘忠職守的好員工,好部下。他說他是替俊國先生來看著我的,一整個晚上就真的盯著我,像無聲的影子一樣綴在我後頭。

我試著跟他聊過天,問他俊國先生在工作時是怎樣的人。

想要從他嘴裡套出點什麼比登天還難,但他是個不錯的聽眾。看起來非常有男子氣概的人,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他的睫毛其實挺長的,以為很狂氣,其實意外細心,照顧起人來十分得心應手。

猗窩座先生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非常擅長照顧人。

我拉著他談了一個晚上的心,告訴他失憶人士每天要麵對的各種困難,苦口婆心地勸他一定要守住自己的記憶,千萬不要跟我一樣從樓梯上摔下來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對這個聊天的小夥伴很滿意。

但我沒有再見到猗窩座先生。

我眼巴巴地問俊國先生,猗窩座先生最近去哪了?

俊國先生臉色很差。說實話,他當時的表情看起來幾乎有點可怕。

“在工作。”俊國先生冷冷地說,“他最近很忙。”

猗窩座先生接下來一直都很忙。

至於俊國先生……他開始生氣了。

之所以要用「開始」這個詞,是因為他的怒氣似乎特彆持久,而且不會自己衰弱,就像一簇越燃越烈的

火,必須得有人去撲滅才行,要不然隻會迎風就長。

俊國先生不再給我帶禮物,也不再教我外文,甚至連虛假的笑容都不維持了,倨傲冷漠的眼神瞥過來時總像帶著涼颼颼的刀子。

我並不介意這些改變,但宅邸裡的傭人過得膽戰心驚,短短的半個月,女仆小姐就瘦了一圈,本來就沒多少肉的人,看起來越發令人心疼。

我歎了口氣:行吧,這莫名其妙的怒火還是得我來滅。

我站在庭院裡,仰頭看著窗扉緊閉的書房。

初夏的陽光燦爛卻不刺目,落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天空很藍,樹影裡的蟬鳴還未變得喧囂,萬物在為盛夏的到來而進行預演,多麼晴朗美好的天氣啊,俊國先生卻待在陰暗的房間裡,將厚厚的窗簾緊緊拉起。

我試著敲過門,但俊國先生將書房的門鎖起來了,我咚咚咚敲了半晌,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真麻煩啊。

這性格真麻煩。

到底是誰慣出來的啊,真想揪住那個人問問她的腦子裡在想什麼。

我在庭院裡站了一會兒,站得足夠久了,地形也觀察好了,趁著宅邸的傭人還未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我盯著前方不遠處的蒼鬆,那棵鬆樹修剪得十分精巧,樹枝彎曲的弧度充滿雅趣,但最重要的是,這棵鬆樹正好能夠到書房所在的二樓,隻要拉開書房的窗簾,打開窗子伸手就能摸到蒼翠的鬆針。

我後退幾步,挽起和服的袖子,站定,深呼吸,微微壓低身子——

對於爬樹這件事,我的身體熟練得仿佛早已做過無數次。

我輕輕鬆鬆躍上枝頭,回過神來時,已經落到對著二樓書房的樹枝上。

斑駁的陽光從葉隙間篩落,我伸出手,敲了敲那扇緊閉的玻璃窗。

敲了一下,沒有反應。我看了看天空,移動的雲層落下陰影,暫時遮去了太陽的光芒。

就在那個刹那,窗扉哢噠一聲,從裡麵打開了。

俊國先生的表情有點冷,他的膚色本來就蒼白,整天待在陽光照耀不到的地方,看起來格外缺乏血色。

他盯著我,我試圖從他臉上找到一點驚訝的表情。但他似乎並不打算讓我如意,冷漠倨傲的神情恍如千年不化的冰川。

“你來做什

麼?”他語氣冷漠,但抓著窗簾的手背上似乎浮現出青筋的痕跡,梅紅色的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來看看你在乾什麼。”我笑道。

雲層再次移動起來,陰影從世界上剝落,我向前幾步,沒有扶著樹乾,俊國先生的手動了動,他似乎想要伸手抓住我,但金色的陽光大片大片落下來,他不得不縮回手,我邁出最後一步,從枝頭跳入書房,落到光滑平整的木地板上。

俊國先生站在光影交接的邊界線上,外麵的世界陽光燦爛,暢快的清風卷起窗簾,庭院裡的蟬鳴似乎小了下去。

我抬手捧住他的臉:“彆生氣了,這是給你的賠禮。”

我在庭院裡將自己曬了許久,確定身體已經曬得暖洋洋、熱乎乎了,這才來找他。

我捧著他的臉,笑眯眯地問他:“感受到了嗎?”

我的未婚夫不能見光。他已經許久沒有曬過太陽。他總是一個人待在陰暗的地方,用晦澀的目光注視外麵的世界。

“是陽光哦。”我告訴他,“這是陽光的溫度。”

俊國先生沒有說話,他的表情好像出現了片刻的空白,梅紅色的眼瞳微微睜大,看起來居然毫無防備。

窗外的蟬鳴再次響起,空氣裡浮動著夏花的香氣,重新轉動起來的時間被拉成長長的線。

我的未婚夫抬手抱住我,將我整個人摟進他懷裡。

他將我抱得很緊。

——就好像,想要抓住太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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