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經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
原來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啊。
我點點頭,好像忽然有點累了,好像忽然安心下來,慢慢闔上眼簾。
我依然存在於世間。
有時候是村民,有時候是侍女,有時候是武家的女兒。
漫長又短暫的人生,像眨眼一樣,閉上眼睛再睜開後,世界已變得截然不同。
在我的第一世,人們還無法理解鬼這種生物的出現。
到了我的第二世,人們開始摸索將鬼殺死的方法。
平安時代中葉,世間出現了第一隻吃人的鬼。人類被鬼單方麵獵殺了這麼多年,到了室町幕府時期,終於出現了斬鬼人。
那是我的第五世,戰國時代尚未降臨,但幕府的勢力日益衰微,各國的守護大名各自為政,隱約有股風雨欲來的兆頭。
我出生在偏遠的山村裡,家裡的兄弟姐妹一隻手都數不過來。我排行老七,於是大家都叫我阿七。
村裡有一個習俗,到了晚上都要點起紫藤花的熏香。有誰家的小孩子不聽話,就會被大人嚇唬,晚上會有鬼從山上下來,專門叼走不聽話的小孩。
村裡大一點的孩子喜歡講鬼吃人的故事,晚上大家擠在一個屋睡覺的時候,膽小的總會嚇得瑟瑟發抖,但愈是害怕,又愈是想聽。
我總是在故事還沒講完的時候就睡了過去,到了第二天早上,便會
有人抱怨我性格無趣,久而久之,“無趣的阿七”這個稱號就傳揚了出去。
那個年紀的孩子,若是沒有可以取笑的對象,就像年幼的虎崽子,沒有可以磨牙的骨頭,渾身上下都癢得很。
我的鄰居是個沉默寡言的鰥夫,年輕時左腿染了疾病,走起路來有些怪異。村裡的孩子總喜歡追在他的身後,一邊高聲笑鬨著,一邊一瘸一拐地模仿他彆扭的姿勢。
一天夜裡,沉默寡言的男人熄滅了家裡紫藤花的熏香,第二天家中隻剩下一灘血跡。
偏遠的山村,第一次迎來了斬鬼人的到訪。
那是一個二十五歲上下的年輕人,頰側劃著三道仿佛被野獸抓出來的肉痕,眼神銳利又清明。
他沒有在村裡久留,將吃人的鬼製服,暴露在陽光下殺死後,他收拾行囊,再次踏上了路途。
我在他身後跟了三天,翻山越嶺,直到他不得不在一個茶屋停下腳步,皺著眉頭認認真真問我跟著他的意圖。
“我想知道鬼是什麼。”我對他說。
人們對於鬼的認知,僅僅停留在鬼的複生能力,以及對陽光和紫藤花的懼怕上。
而這些少得可憐的情報,卻是由一代又一代人的鮮血堆砌起來的。
“鬼是吃人的生物。”斬鬼的劍士這麼告訴我。
但我想知道更多。
我想知道鬼是不是一種疾病,是不是幾百年前忽然出現在這世上的,一種無法治愈的瘟疫。
“人為什麼會變成鬼呢?”
聽到我這個疑問,對方的臉色變了。
“吃人的鬼,怎麼可能是人變的。”
這世上的第一隻鬼是從何而來,那時候的人們還並不知道。
在古老的傳說中,鬼是突然出現的生物,如同降下的天災,沒有因由,隻有結果。
我知道第一隻鬼是怎麼出現的,但我不知道其他的鬼是怎麼誕生的。
我甚至懵懵懂懂地以為,那些鬼患上的是相同的疾病——畏光,噬人,力大無窮。
至於壽命……
鬼究竟能活多長,又有誰知道,而且從何得知呢?
因此,當時的我毫無警惕之心。
熊熊火光映紅了夜空,被鬼襲擊的街道淪為一片火海,坍塌的房屋連綿成燃燒的巨蛇。斬鬼的劍士追著渾身是血的
鬼消失在街巷儘頭,周圍的人們死的死,逃的逃,隻有火警的鳴鐘在空氣中不斷回蕩。
就在那和黑暗交織火光中,看起來像是幸存者的少女站在街道中央,靜靜注視著眼前的火海。
如果我當時觀察得更仔細點,說不定會發現她嘴角細微的笑意。但火海即將崩塌,我想都沒想,立刻上前抓住她的手:“彆傻站著了,快走!”
細膩柔軟的手臂,皮膚冰涼。即便在那樣高溫的環境中,我也忍不住——不,是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
有那麼一瞬,死亡的預感使我頸後的汗毛根根豎起。
但不知為何,那股寒意又倏而散去。
少女的眼睛是紅梅般的顏色,被那雙瞳孔注視著,一股熟悉到詭異的感覺忽然爬上我的喉嚨口。
“你……”
少女微微一笑,輕聲細語地問我:“你是誰?”
……
如果有人告訴我,我當時拉住的,是我那活了好幾百年的前未婚夫,而這世上所有的鬼,全部都是他一人搗鼓出來的,那麼,我一定會堅定地甩開他的手,順帶將他一腳踹進火海裡。
可惜,當時的我並不知道,我的前未婚夫還活在世上這一事實。
以及,當時的我怎麼也不會想到。
……
草,他居然還會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