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會哭。
他歎道:“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也好。”
好過心有雜念地一直念著。
等哭過一場,陸嬋璣收好眼淚。那邊葬禮已經結束,新塚建成,喪事已算塵埃落定。
陸嬋璣卻不想走,她問陸聞樞:“我們是否能在人間多留幾日?”
她道:“我想多陪陪我爹娘。”
陸聞樞一如往常,沒拒絕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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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千月城的同福客棧歇腳。
桃花城裡種滿桃花,凡間時令與炎州不同,千月城這裡,正巧是四月暮春時節,恰好是這裡最好看的時候,桃花即將謝去,路上落英繽紛,風吹過巷間,便卷起粉白的花浪。
等到了客棧,陸聞樞和陸嬋璣分彆要了兩間房間,回到自己的房間以後,陸聞樞重新展開陸嬋璣的星墟命盤。
位於父母宮上的星宿已經黯淡下去,整個星盤之上,隻剩下一顆星星,獨自璀璨亮著。
因見到陸嬋璣眼淚的那點不適徹底壓下,陸聞樞正要將陸嬋璣的星墟命盤收起,卻見上麵又有星辰隱隱約約要亮起。
星光微弱,但卻刺眼。
煩躁心思再度升起,陸聞樞立刻將星墟命盤收起,邁步走出自己的房間。
果不其然,看到應該在房間內休息的陸嬋璣出現在客棧一樓,正在與客棧小二交談。
陸聞樞大步走下樓梯,很快來到二人身邊。
“在聊什麼?”他聲線淡然,氣質也如霜雪,一來就強勢介入兩人中間,但一張少年麵孔瞧上去仙姿玉質,身上又有著承劍門養出來的世家公子氣派,神采英拔,貴不可言,竟叫人覺察不出半點禮數上的不妥當。
陸聞樞與陸嬋璣在凡間行走,便作凡間打扮,然而衣衫易改,周身氣度難去,一眼望過去,兩人身上皆有一種曠達出塵之感,一看就知身份非凡,再加上兩張誠摯的少年麵孔格外惹人喜歡。店小二熱絡答道:“在聊我們千月島上的風俗習慣。”
陸聞樞順著問道:“什麼風俗習慣?”
陸嬋璣抬手指了指外麵的街道。
隻見街道上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掛著一盞黃白色的燈籠,遠遠瞧著,像是掛著一盞盞月亮,整整齊齊,似乎正在舉行什麼儀式。
陸聞樞看了片刻,不太肯定地問:“這是……在過節日?”
店小二搖了搖頭:“非也非也,客官有所不知,這不是什麼節日,而是我們千月島上一種名曰‘送魂’的儀式。”
店小二解釋道:“我們千月島信奉月神,相信人死後靈魂會飄向月宮。隻是要點上一盞月燈,為他們指引方向,不然便會迷路。湖泊裡這五十七具屍體多是命喪他鄉,實在可憐,我們這裡大概百來戶人,若是每家每戶都點上一盞月燈,百來盞燈一起亮起來,便可以讓亡魂全部升向月宮,不會遺漏。”
說著,他同情地看了陸嬋璣一眼:“方才我與令妹聊天,知道你們的父母也在其中,真替你們傷心難過。二位節哀,千月島還有一堵點魂燈的月牆,可以為亡者祈福,我本想帶她去為你們的父母點上一盞,但既然你們兄妹二人結伴出行,不如你們自行前去?”
店小二話裡說錯的地方,陸聞樞並未勘正。他隻是抬眼看了陸嬋璣一眼,想聽聽陸嬋璣的打算。
巨海十洲的修士沒有求神拜佛的習慣。
自盤古開天以來,生來仙胎的眾神一一應劫隕落之後,世間已無真正的神明現世,至多隻是留下一二殘魂。巨海十洲已經是俗世意義上,最接近仙界的地方。
陸嬋璣在承劍門生活這些年,一炷求神拜佛的香都沒燒過。
可她逐漸意識到凡間的生活和承劍門上的很不一樣。
她想借這次下山的機會,多體驗凡間的生活。這樣等她從承劍門重回凡間,便能像一個普通正常的凡人一樣生活,也就不會像在承劍門那樣,突兀惹眼,成了異類。
父母已逝,她已經沒了來處,該考慮自己的歸處了。
“可以嗎?”陸嬋璣問。
“走吧。”陸聞樞能看出陸嬋璣眼裡的期待。若不是他來陪著,便是那店小二來陪同,陸聞樞隻有答應。
他們很快按照店小二給指的路線,來到月牆。
所謂月牆,就是四堵牆圍合起來的地方,四麵牆體中間,都嵌著圓形的琉璃窗。
這琉璃薄如蟬翼,牆內點著的燈火可以透過琉璃漏出,遠遠瞧著,看起來像天上的月亮,千月島的居民便稱之為月牆。
兩人到時,月牆內的燈火已經通明,燭火搖曳,能把裡麵點燈人的身影映在琉璃窗上,看得清清楚楚。
陸嬋璣和掌燈人買了一盞油燈之後,便往月牆走去。
她叫陸聞樞在月牆外等她,手裡捧著油燈時,忍不住想,等到百年之後她也像她父母一樣,長眠於不見天日的地方,屍骨泥銷,到時百年時光也隻是彈指一揮間的陸聞樞,是否會來為她點一盞月燈,送她的魂魄到月宮上與父母團聚?
陸嬋璣一時想得入神。
陸聞樞看著陸嬋璣往前走去的背影,心頭莫名一跳。
陸嬋璣的星墟命盤上,父母宮已經熄滅。
這說明她最後一段塵緣已了,與凡世的塵緣徹底斬斷,可看著她離他越來越遠的背影,陸聞樞心裡莫名有種隱約的不安。
他忍不住開口叫她的名字,“阿嬋。”
“你不要怕。”陸聞樞說,“我會陪著你,你也陪著我。我們會永遠永遠在一起。”
陸嬋璣腳步微頓,卻沒有回頭。她繼續走,身形逐漸沒入月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