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他們一幫同學繼續喝酒、吃飯、談話。
呂文鬆接著前麵的話題說:“還有一件功德無量的事,就是在補抓右派的時候,咱們班一個沒有,這也是韓大哥極力爭取的。當時是有指標的,但是他堅持說我們班沒有一個像漏網的右派,硬是給頂了回去。因為他是解放前參加工作的老革命,所以學校有些忌憚,最終沒有讓咱們班完成指標。”
裴老師說:“這也是涉及每個人一輩子的大事啊。這事我也知道一些,有的班搞民意測驗,意思是選右派,韓大哥拒絕這麼做,而是帶著那些‘落後分子’去山裡摘野果,讓大家消除對這幾個同學的不好印象,免得有人舉報告狀。所以咱們班沒有抓一個漏網右派,而且咱們班還很團結。”
說起這些往事,大家感慨萬千。
曹振國辦完了公事,就馬上回來繼續和大家一塊兒喝酒聊天。
文秀聽著,越聽越吃驚,她想不到爸爸是這樣一個功德無量的人。怪不得曾叔叔對她的事這麼操心,原來是爸爸以前幫助大家積德太多了。本來,在她眼裡,爸爸就是一個慈祥的父親,她沒想到,爸爸的形象是那麼的高大。
曹振國回憶說:“韓大哥那時候是‘調乾’乾部,比咱們大一些,成熟得多,他當班長是最好的。當時形勢是很緊張的,他小心翼翼,讓大家不要出風頭,免得讓人抓住把柄告狀。他悄悄地保護了咱們全班,無論是生活上,還是政治上。”
大家說起來這些事,就像剛剛過去一樣,他們對韓德海的感激是無以言表的。於是,他們紛紛給他敬酒。他怕喝多,隻好一次喝一點,不敢多喝。韓德海也覺得不得不說明一下,於是他對大家說:“感謝各位老同學對我的讚揚,我覺得大家拔高太多了!雖然大家說的都是事實,但是這其實沒什麼。古聖賢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同學們,如果當年你們處在我的位置,我相信你們也一定會這麼做。你能看著同學挨餓無動於衷嗎?那時候的同學一個個都是麵黃肌瘦、衣衫襤褸,大家大多都是農村的,即使是城裡也好不到哪裡去,農村條件更差。我隻是做了該做的事,否則,我的良心上是過不去的。很平常的事,大家說的卻很高大,實在不敢當。以後大家再不要這麼說了。我這不是謙虛,是實話實說。”
他接著說:“感謝各位同學的厚愛,感謝振國、義寬的款待,特彆是義寬給小女安排了工作,以後小女在安陽,還請同學們多關照。我借這個機會敬大家一杯!”說著,他站起來,大家也隨著他站起來,一起碰杯,乾杯。
文秀經常站起來像服務員一樣給叔叔阿姨倒茶,大家看她聰明伶俐,都很喜歡。金大夫坐在她旁邊,總是勸她吃菜,悄悄地跟她說話。她恭恭敬敬地聽著不時點頭答話。兩人親密的樣子像是母女一樣。
大家出於感激和尊敬,都給韓德海敬酒,韓德海則淺嘗輒止,因為他擔心自己喝多。
一頓飯吃了三個多小時,大家意猶未儘,曾義寬最後不得不說:“沒有不散的宴席,難得的是今天韓大哥來了,咱們歡聚在一起,感謝韓大哥,感謝振國兄的款待,以後咱們常聚,也請大家多關照韓大哥家的文秀千金。”大家異口同聲地說:“應該的。”
韓德海客氣地說:“給大家找麻煩了,謝謝!”
曹振國讓服務員找來紙和筆,每人給文秀留了地址,單位有電話的留了電話。然後大家相互告彆。金大夫拉著文秀的手,一再說:“秀秀,你有空一定來我家玩兒,我給你做好吃的。”一副不舍的樣子。
文秀笑著說:“謝謝阿姨,我有空一定去。”
大家都走了,隻剩下曾義寬、曹振國和韓德海父女,因為喝了酒,曾義寬不方便開車,曹處長找來一個在處裡值班的警察高老師,他會開車,他家就住在曾義寬公司附近,正好順路,幫忙把車開回去。曾義寬打開車門,把鑰匙給高老師,高老師坐上司機位置,一看,不好意思地對曾義寬說:“曾主任,你這車是進口車,自動擋的,我沒開過,不會開。”
曾義寬笑著說:“高老師你彆擔心,我給你一說你馬上就會開了。這種車沒有離合,左腳沒事乾,檔位與手動的不一樣,主要是停車、倒車、暫停、前行四個檔位,油門和刹車與手動一樣。先點火,鑰匙一轉就點著火了,然後鬆手刹,然後掛倒車檔,倒出來後踩住刹車,然後掛前行檔,這樣就可以走了。”高老師一一照辦,很快就把車開走了。
高老師高興地說:“嗨,這自動擋的車太好學了,也好開,今天跟曾主任學了一門手藝。”
曾義寬哈哈大笑,說:“你高老師真會說話,會開手動擋的都會開自動擋。”
高老師驚奇地說:“這日本的子彈頭性能就是好啊,比我開的那個北京吉普不知道好多少倍了。人家這車,跑得快,噪音小,坐著舒服,還省油。唉,我這輩子也開不上這樣的好車。”
曾義寬不以為然地說:“可不能這麼說,高老師不用這麼悲觀,咱們國家正在改革開放,說不定很快就會引進這些新產品、新技術,用不了二十年,咱們就能造出這樣的好車。”
高老師一邊搖頭一邊說:“但願如此啊,咱們誰都想讓國家富起來,老百姓日子好起來。”
很快就到了曾主任的單位,停好了車,曾義寬和韓德海一再對高老師表示感謝。高老師說:“我應該感謝曾主任和韓校長,曾主任你這麼大的領導,平常我們想見還見不到呢。韓校長是我們曹處長的恩人,曹處長說過。能給你們開車,是我的榮幸。”
曾義寬真誠地說:“高老師,你住在這兒,知道地方了,以後有事了來找我;沒事來玩兒。”
高老師認真地說:“謝謝曾主任,以後有事了來麻煩曾主任。”然後高高興興告彆了他們回家了。
曾義寬堅持把韓德海父女送到招待所,並且讓他們晚上去家裡吃飯,韓德海推辭說:“晚上出來轉轉,不去家裡了。你今天喝了不少酒,趕快回去休息吧。”然後曾義寬回家了,韓德海和文秀也回房間休息。
回到房間,文秀洗一洗,換了衣服躺下,想著今天吃飯時候叔叔阿姨們說的那些話,讓他知道了爸爸是一個急公好義的人,是一個品德高尚的人,可是爸爸在家裡從來沒有說過這些事。細想想,爸爸媽媽平時對哥哥和自己的言傳身教不就是這樣嗎?自己能夠成長到今天這個樣子,是爸爸媽媽教育的結果。爸爸媽媽的善良、真誠、正直、厚道都傳給了他們兄妹三個。
她還想到,她和佩軒談戀愛的事暴露以後,爸爸媽媽死活不同意,原因也不完全在於佩軒家裡條件差,他們聽說佩軒是個小混混恐怕才是他們不同意的主要原因。後來大哥大嫂逐漸把了解到的情況給爸媽說了,他們就慢慢知道佩軒是個好學生,不是個小混混,於是動搖了原來的想法,慢慢同意了他倆定親。如果佩軒真的是個小混混,恐怕父母永遠也不會同意。她想著想著就笑了:爸媽那麼有見識,居然會相信他們的女兒會找一個小混混?知女莫若父母,可是他們卻不相信女兒的判斷。當然也怪自己從來沒有表露過這方麵的想法,父母對自己這些也不了解;後來了解到佩軒的情況和自己的想法以後,就不再堅決反對了,開始默認,後來乾脆就同意了,還給他們定了親。爸媽從堅決反對到給他們定親的一係列做法其實恰恰是對她負責,如果是她,也會這麼做的,也不會對孩子自己談的對象就貿然同意,總是要了解清楚、打消了疑慮才會同意的。父母對自己的確是“愛之深,責之切”,可是自己一開始對爸媽態度強硬,今天看來也有點過頭,應該像佩軒說的那樣好說好商量,不能跟爸媽硬對抗。
她越想越慚愧,慢慢就睡著了。